69年5月底,我在逢甲萬里期間最後一次登山長征,率隊員廖衛剛、洪輝嵩以及橄欖球隊當牛頭又高又壯的某甲共四人出發,預定連預備天十五天去南二段,第三度嘗試新康山,畢業後我將去海軍步兵當預官,你看不懂,對不?就是海軍陸戰隊啦!
第一天從和社踢到東埔住東埔山莊古老闆那兒,免不了又要跟他提兩年前薇拉颱風死裡逃生的經過(詳見拙作,薇拉的回憶),生命的歷程一路迤邐過來,真的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想不相信接受都不行。
第二天沿八通關古道推進,路過雲龍瀑布,仍咆哮噴吼,宛若飛龍在天,在樂樂附近一處茅草堆休息時,人連同大背包往草堆頹然坐下,剎那間我猛迅彈跳起來,我的天!坐到咬人貓,還可刺穿我的牛仔褲,向晚時分煙雨濛濛來到觀高工寮,廣場平台上綻放無數的白色波斯菊,在雲霧烘托下,美的不似在人間,工寮木板牆壁上人們拿著起火後的木炭,寫滿了濃濃的鄉愁,我被伐木工人抓去喝米酒,夜晚頭痛欲裂。
第三天天氣惡劣,橄欖球的某甲要求撤退,我只好讓他一個人回去,但留下公糧裝備,我背的是先鋒最新出品的最大藤架背包(我那時已經背破兩個帆布橫式背包),兩個學弟是玩票的,所以最重最主要的都我背,塞不進去就外掛,再把其他東西平均分給學弟,意態闌珊的信步到八通關工寮就不走了,在工寮裡耗一整天等天氣好轉,半夜裡極度黯黑傳來蟋蟋蟀蟀聲音,學弟驚恐的喊(學長!學長!),我宛若老僧入定的說:沒事,睡覺,是老鼠。
第四天,也許老天爺聽到山上孩子卑微的請求,賜給我們往後的好天氣,我們耽誤了一天行程,所以馬不停蹄的趕路,從八通關過中央金礦、白洋金礦、上秀姑坪,沿稜線轉大水窟山,下大水窟水池紮營,才結束壟長辛苦的一天,水池被山嵐吹起些許漣漪,或許是回應清朝總兵吳光亮及飛虎營弟兄的篳路藍縷,或是日本鐵騎的蹂躪,或我們三個山行者的過客。
第五天,往古道東下的路徑十分明顯,但我們沿主稜線縱走,接上從荖濃溪沿北面山上來的叉路,我又忍不住去看了當年躲避薇拉強颱的獵寮營地,從鬼門關前回來再度相遇,不勝唏噓,恍若隔世,連續翻越達芬尖山、塔芬山,一潭柔美水池出現在眼簾,前幾年萬里弟兄四人來到此地,水池乾涸,四個火大了紮在池中央,說半夜下雨被淹死也甘願,隔天不是拼命趕路,而是在稜線上上下下拼命找水池,終於被他們找到一個臉盆大又黑又髒的黑水塘,四人如獲至寶的停下來埋鍋造飯,我佇立在池邊望著池水,想著他們的前塵往事,嘴角掛著一絲笑意。
第六天,睡到太陽曬到屁股才出發,過轆轆山後住轆轆谷營地,紮好營帳安頓好學弟後,我拿了很多水桶沿山谷一直往下走了一段不算短距離才看到水源,我把肚子灌飽了水,裝滿了水桶,才又安步當車的回營地,實在說從觀高走到這裡,我的背包幾乎一樣重,因為一路上拼命吃兩位學弟背的糧食,這種苦差事我甘之如飴,也心甘情願。
第七天,推進到雲峰叉路口捨背包,輕裝往雲峰,如釋重擔的我腳步自然是輕快無比,在雲峰山頂,我卻看到了咄咄怪事,在高山上看到大陸空飄傳單並不稀奇, 710林道,馬比杉山頂,大雪山頂我都見過,但這回看到的是我方對大陸的空飄傳單,想不暈倒都不行,退回到叉路口續行,在稜線上失去了路跡,我放下背包焦慮地到處找路,兩位學弟慢斯調理的坐在一木頭上吃東西,評論蔣經國如何如何云云,一直到我找到路,紮營在南雙頭山前乾水池營地。
第八天,越過南雙頭山後急下拉庫音溪,眼前一道溪流約四五公尺寬,水深不及膝且清澈見底,早上十點,豔陽當空,我開玩笑的說,大家猜拳,輸的人幫忙把人跟背包背過溪,沒人肯,我不在意的脫下鞋襪,捲起褲管準備過溪,哪知一下水我立刻變臉被結凍住,我的天!怎這溪水怎奇凍無比,我勉強走了一半,腳就冰凍到寸步難行,定在半路上進退兩難,兩位脫鞋襪的學弟詫異我怎不說話也不走了,我咬牙切齒的鼓舞自己努力前進,真是咫尺天涯啊,被我過溪後我火速上岸拼命搓腳讓它發熱,然後若無其事的對學弟說,過來啊!兩個呆頭鵝下水後發出淒厲慘叫聲,我好生沒氣的回答,別叫了,趕快過來,背三天水上三叉路口,是無盡的箭竹陡坡,毒辣辣的太陽,正午一點,我終於忍不住了找棵小小香青樹,把頭往小樹蔭下一塞,蓋上帽子睡起大覺來,一小時後恢復了元氣,走到往布拉克桑的乾水池營地紮營。
第九天,中裝兩天裝備,要迎向我的心肝-新康山,一路上我邊走邊皺眉頭,我明確走在路上,但長滿了很高的蕨類,這代表很久沒人走過這裡了,在森林裡的松林小徑我看到了山豬的蹄印,家父是打山豬專家,我也跟去狩獵很多次,我當然知道牠的腳印長啥樣子,終於我們在一處被剛砍伐的箭竹草原坡被困住了,跟去甘藷峰要去死亡稜線一模一樣,又是三個人各自遊走在箭竹林中,奮戰了半個小時,我嘆了口氣,跟兩人說撤退吧!奮力遊走到一大亂石堆,三人靠攏後我要學弟兩人露宿在大石頭上,我在石堆上頭邊坡看到一棵大樹,離山壁約有五十公分寬距離,剛好可以卡住一個人,我把自己一卡躺睡下去,意外見到頭頂上高高樹枝綁著一條路標,正是逢甲萬里登山社的紅色路標,我真的是五味雜陳,哭笑不得,半夜常驚醒,用手電筒照射下方,確定學弟沒從石頭上滾落,我才能安心繼續睡覺。
第十天,失魂落魄的一路退回到前天營地的稜線上方,往下一看我發覺不妙,原因是我們出發前把東西證件等用大塑膠袋包好藏在箭竹堆中,但我明確看到塑膠袋被拖到乾水池空曠地了,糟了!證件及錢別被偷了才好,我三步作兩步飛快奔下查看,還好,連一顆高麗菜都好端端的,我才放下心。
第十一天,老天翻臉了,我看到三叉峰稜線開始有雲霧奔流下來,早上六點,我們又要展開絕命大逃亡,迅速上登到三叉峰下,當時嘉明湖還沒被發現開發,所以我們是沿著水平布拉克桑的支稜下切溪谷走造林小徑,連走帶跑,疾如風的拼命趕路,為的是看能否趕上關山開往天池唯一的一班公路局車,三人強行軍般的連走整整五個小時不休息,走在先頭的我終於頹然的停了下來,因為我終於看到南橫公路蜿蜒的還在很下方呢!找條有水的山溝漱洗煮食,我連頭髮都洗了,換掉連走十一天穿著的內衣褲,才慢斯調理的下到向陽派出所旁的南橫公路,當時路邊新建一座廁所,所以我們躲在廁所內煮食,我清點裝備糧食,我估計我的背包至少還有二十五公斤以上重量,意外來了一位自己健行南橫的旅客,交談之下他有辦個人入山證,他也同意掩護我們出關,所以當公路局班車到天池後回頭下山,我們搭上了,在海端檢查哨前車子停了下來,一位員警拿著重大通緝犯照片上車來比對,看到我們四個問說,你們是一起的嗎?友人答:是!他下去檢驗繳交入山證,再上車,車子開走了,我也吁了一口氣,沒被開非法入山罰單。
後記:下山後有學弟要借我的藤架背包,我借他了,但要他拿去台中先鋒鄒大哥那兒修理,因為背太重背我背壞了,聽說鄒大哥看了背包,直言他對這背包很有信心,不可能背壞掉,後來不經意地問了一聲,這是誰的背包,學弟答:林榮囍的。聽說鄒大哥馬上同意免費修理。因為只有我能背壞他公司的背包,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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