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年某月,我帶萬里登山老伙伴學弟陳志忠、黃旺俊、陳春風共四人出發,要去行走台灣岳界四大橫斷之一的甘卓萬。出發日住埔里登山旅社,託老闆雇用大材車一輛(當時四人坐一輛大材車,四個窮學生怎會有錢,迄今我仍百思不得其解)。
半夜材車準時到達,材車沒斗蓬沒任何安全裝置,道路又顛頗不已,當時我們戲稱為(蹦蹦車),因為要努力穩住身形及背包,才不會被蹦跳不已的車上震落下來,車行約一小時後進入武界林道,才走不到兩三公里,一個大轉彎後,車子嘎然而止,我們跳下車來一看,原來左側山壁崩落了一些岩石,情況不嚴重,但卻足以阻擋大材車的經過,怎麼辦?三更半夜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地區,離我們預定住宿的48K工寮還有整整45公里林道遠咧!
我乖乖地付上車錢,嘆了口氣對隊員說,睡覺吧!天塌下來,也等天亮了再說,於是四人走過小坍方後各自在林道正中間鋪好地布拿出睡袋來補眠,我心想就算被車子壓死也甘願,沒想到真的一語成懺,天色微明時一群機車轉彎後呼嘯正面而來,見到我們睡路中央緊急煞車,雙方各自嚇了一大跳,我沒想到真會有機車上來,對方更沒想到有四個神經病半夜睡在林道中央,這段美麗意外的邂逅造就奇異的恩典,交談之下,原來是一群受雇於林務局的原住民年青朋友,要上山幹活去,我在逢甲萬里登山期間跟原住民照會過幾次(詳見拙作-薇拉的回憶等),對他們的登山身手十分敬仰欽佩,對他們的樂天知命更是歡喜接觸(後來我真的帶領一批國中原住民為主力曲棍球球員打遍台灣無敵手,更在原住民鄉公所服務了長達二十年之久),於是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拜託他們騎機車載我們上去,當然是要付車錢哪,只是前面說的雇用大材車已阮囊羞澀,如何再雇用機車?但人家也要生活啊!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也許我的真誠心打動了他們,有五台機車願意送我們上去,於是我們四人歡天喜地坐上機車,一台載運背包,繼續未竟征途,半路上機車主動停了下來,我以為要被放鴿子,不是啦!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是怕機車過熱必須停下來讓它冷卻,終究被我們到了48K工寮,千恩萬謝的送別他們,向晚時分,我們在工寮外賞景,已大五的我(我念建築系的要五年),即將面對未知的社會洪爐,心思跟暮色一樣的蒼茫吧!每次上山,眼前未知的挑戰險阻,就是要經過重重大自然嚴酷考驗,努力繼續確保自己及隊員能平安下山,所以沒跟往常一樣帶領學弟起火唱民歌山歌,晚安!甘卓萬。
翌日摸黑出發,學弟走在前面,這種安全的路我會讓他們走前面,因為我要以他們為主角拍照啊!晨曦中殿後的我終於看清楚我們走的林道,天!原來有些路段是走在用木頭架起來懸空的路面,因為上面鋪了砂石,沒從側面看,還真不知道自己懸空了,真佩服前人的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林道的公里碑牌不見了,我無法推算行進了多遠,因為啟登的登山口是有公里數的,遍尋不著登山口,我只好憑感覺沿著一條造林小徑往上走,走到後來四人陷身高密箭竹林中,最糟糕的是四人分散四地,還好我應變得早,要隊員就地停止鑽行,我努力殺上一塊台地,看清楚了主稜方向,奮勇的奔游過去,終於被我突破來到主稜登山小徑,我招呼隊員往我站立地方靠攏,重新整隊後,踏著輕快的腳步,終於登上的第一個目標-卓社大山。
山頂上仍矗立著聯勤測量總隊的測量木架,照完騷包照後重裝轉往牧山三叉峰方向,迎面而來是十八道豎如刀刃的岩峰,擺開陣勢迎接這群山上的孩子,我一看是岩壁,就如魚得水般欣躍,歡喜的迎向攀爬上去,常在此一峰呼喊彼一峰仍在奮戰的學弟,這十八岩峰當時是沒有繩索確保的,但也阻礙不了我們這群闖將,只是翻過一峰又一峰,我突然聽到有人慘叫一聲,啊!急忙停下腳步大聲回應,怎麼了?隊員陳春風說我抽筋了,怎麼會抽筋?我再問,是手抽筋了!他答,當場我啼笑皆非呆在那兒,爬山會爬到手抽筋?!怎我孤陋寡聞都沒聽說過?只好找個地方停下來讓兩名隊員先過去,我要等陳春風到來查看情形,並藉此以先行兩位攀登岩壁背影拍了幾張照片留念。
依計畫時間在傍晚前推進到三叉營地,首要事情就是去找水,四人連袂而行,果然在往牧山方向山坳找到水池,我雀躍的奔向前去,只是水深約只五公分高,我立刻趴下以伏地挺身方式學動物啜飲著水,吸飽了才心滿意足站起來,三位學弟有樣看樣也各自找地方趴了下去,五分鐘後我開始覺得不對勁,因為兩個有吸水,一個趴下去離水面一些距離沒吸也沒動,又是陳春風!等了十分鐘後他仍像個奇異動物雕像一動也不動,我終於按耐不住,,問了聲你怎不喝水?他回答,我怕吸到水底的泥沙,我的天!陳春風!你爬山就不能正常正經點嗎?我拿大湯匙在水中挖一個凹洞,靜待幾分鐘讓濁水沉澱,這時我騷包的領巾終於派用上場,把領巾鋪在小臉盆上面,再小心翼翼的勺水過濾,快樂的背相當非常很多的水回營地。
隔天是快意山林的一天,來回火山牧山只需半天時間,山頂都有測量木架,在火山前它獨特聳立的造型吸引了山上的孩子駐足圍觀,品頭論足一番,最終日,是該下山回家了,原本只要能目視眼前景物就立刻出發的我們卻動彈不得,因為雲霧迷漫不辦方向,要下的是斷稜危稜,誰敢莽撞行事?坐在那兒癡心默默的等待,半小時候,陽光從雲霧中乍射,隱約看到主稜走向,我立刻一躍而起飛奔猿攀而下,這是考驗重裝徒手下斷崖本事的時候,過程中我沒特殊記憶,那代表對山行者我來說沒構成任何威脅,只是頻頻回首雲霧中要確定我的隊員有否平安下來,我毫無畏懼,我的隊員就會無所畏懼,攀爬無數崩壁險阻後我們脫離險地,陽光也開始露臉,揮撒給我們一身的燦爛,回望三叉峰一路迤邐而下的斷崖,感覺欣慰又驕傲,山岳要淬鍊我們的,不就是這份膽識與勇氣嗎?
上甘卓萬山前是一大片箭竹短草原坡,只要你高興,任何路線都可任你行,我還是要等我隊員超越我,隊員陳志忠一聽到我要拍照,立刻假惺惺的把雙手交叉在屁股後面好像他背很重很認真用力往上爬,偷告訴你一個秘密,他下斷崖時彎曲幅度太大,褲底崩裂了,怕走光的啦!哈!哈!越過甘卓萬山,我跑得更快,因為我聽到底下萬大林道車輛的怒吼聲,那是回家唯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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