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蓮】錐麓古道印象一:緩步上古道

  • 阿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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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在去大斷崖山的路途中,站在一處可展望四方的稜線高台上,眺望整個太魯閣地區,附近的山高谷深,令人動容。塔山、豬股、三角錐等「太魯閣七雄」,各個山頭聳立,而立霧溪深刻出的低谷,更顯群山的獨立偉岸,彷若一座座插天雄立的巨塔。如此雄奇的山,幽深的谷,很難想像能有條山徑可以穿行其間。


前身:合歡越嶺古道

西元1645年,荷蘭人還據台的年代,荷屬東印度公司為了探查太魯閣的砂金,曾經派了支40人的隊伍深入谷地中:

深入峽谷後,隊伍越過的河流次數超過25或30次,最後,因河床狹窄水流湍急而無法再往前進,凱薩(東印度公司的商務員)乃派隨員裸身下水,盡力看看是否可以再往前進;但結果失敗,隊員甚至無法到達一個手槍射程距離遠的上游處,還差一點為急流所溺斃。一行人乃在轉折點循路徑往前行進約4、5里,沿途兩側是由陡峭的懸崖山脈圍住,懸崖從頭到尾是由白色或灰色的石塊所組成,看起來好像崖面是由斧頭筆直地切成。(摘自:康培德,太魯閣探險,古今峽谷,太魯閣國家公園印行)

1882年英國生物地理學家古里馬繪的立霧溪口與清水斷崖。

圖片很能傳達出大探險時代西方人眼中太魯閣峽谷的高峻及美麗。

(摘自:康培德,太魯閣探險,古今峽谷,太魯閣國家公園印行)

 

近四百年前阻退荷蘭人的地方,我猜想可能就在今日的溪畔、燕子口、九曲洞一帶,那時那裡顯然還沒有條顯明的路徑,荷蘭人的遭遇,也適將太魯閣峽谷的天然險阻表露無遺。

也因此,在荷蘭人踏查近三百年後,也就是遲至上世紀上半葉,太魯閣地區才有了首條具現代意義的道路──合歡越嶺古道。

古道的前身,是1914年所謂的「太魯閣蕃討征」戰役中,日本軍所構築的行軍道路。由於這次軍事行動曾請南投靜觀一帶與太魯閣族同源的族人做嚮導,而且征討的目標又多是太魯閣族的聚居部落,所以路線中可能也包含了太魯閣族原先的社路基礎。

戰爭結束後,行軍的道路被整理成了「理蕃道路」,後來「蕃」情漸穩,以及「集團移住」政策的實施,太魯閣族人被迫遷離了這片山林,「理蕃路」又變成了「次高大太魯閣國立公園」中熱門的越野健行路線,也就是「合歡越」道路。從部落社路、軍用道路、到理蕃路、越嶺健行路線,每個時期路徑上的行人都各有不同,同時,也見證了這塊土地物換星移的人事變遷。

人事或有不同,但峽谷裡的景觀卻鮮有變化。於是乎,百年前最偉觀的一段,百年後也依然受到人們的關注,再加上這幾年太魯閣國家公園又予以整理修葺,讓這段古道中的精華──錐麓古道,成了一般人也可暢行無礙的健行步道。行走其間,除了可以深刻感受太魯閣峽谷的雄深壯美外,沈澱一下,還可以嗅聞到些些前人蓽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艱難苦辛。

 

起腳:合流慈母橋下

現代,步道化的錐麓古道,起點放在中橫公路的慈母橋下。從慈母橋東側邊的涼亭進入,旁有一木製小門,上立一小警示牌,警告一般遊客請勿進行。如果你已申請進入步道,並做了該做的準備,就可以逕行推開小門進入。(這側入口無檢查人員)

步道一開始,是條沿著山壁走的緩升小徑,這條小徑走在荖西溪的溪床之上,由上而下可以清楚地辨明這裡的地勢。回頭一望,豔紅的慈母橋所在,地名喚做「合流」,因為其正位於立霧溪與荖西溪的合流處。

荖西溪底亂石嶙峋,從小徑下看僅能見其雜亂,但如果能往下走到亂石間,你方能感受到這些亂石的巨大,以及能搬運這些巨石的荖西溪的龐大力量。2006年和朋友來爬大斷崖山,我們正是穿行在那些亂石間,兩三個人高的巨石讓人望而興歎,層層疊疊的極少有讓人繞行的縫隙。幾次,我們都被亂石所阻,要各自散開尋路。但也在石上石下攀爬鑽隙,以及在幾泓清淺如翡翠的溪流間跳越徜徉,我們對這些巨石也有了更多的認識及感情。相較之下,這條新開的小徑雖然快速好走,卻也少了一些興味。

小徑行不遠,也走下了山壁,走下荖西溪的河床巨石間。這裡的巨石多為白色,這是太魯閣峽谷裡最為典型,也最著名的變質石灰岩(大理岩)。按照地質學家的研究,這些大理岩在古生代末期可能是淺海裡的珊瑚礁,後來經過一連串的累積壓埋,珊瑚礁漸壓成了珊瑚石灰岩。到了中生代末期,華南古陸併入中國大陸,在一連串高溫、高壓的地質作用下,珊瑚石灰岩又變質成現在的大理岩。從珊瑚礁變大理岩,見證了台灣地質滄海桑田的劇烈變化。而且,還可能是歷史最悠久的變化。(這裡的大理岩,是台灣最古老的岩層之一)

除了白色的大理岩,巨岩中也有些黑色的片岩在其中互層著。合流附近的岳王亭,是太魯閣峽谷中大理岩和片岩的分界帶。從岳王亭以東,多是白色的大理岩;以西,則多是黑色的片岩。而合流,或許因為處於兩者的交界帶上,所以兩種特色岩石兼而有之。

 

陡上:從荖西到合流斷崖

離開荖西溪河床的上切點,有塊明顯的指示牌,還有座貼有止滑墊的鐵梯,這是四年前來爬大斷崖時未見的,而這一切,也大致展現了古道「步道」化後,親切可人的一面。

古道初行,路很清晰,卻不親切。因為初始即是陡上,從gps的航跡看,要先筆直切上近200m(440m~620m),路才有向右緩升的意思。

在這段上行路上,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為什麼古道要在合流後,突然上行這四、五百公尺的高度呢?(慈母橋的海拔高度約為360m,這段古道的最高點約為820m)為什麼不繼續貼近溪面開路?是因為上面有部落嗎?要知這路最早是為了撫「番」而開,「番」如果住在上面,路自然也要鑿在上頭。如此看,這段路徑會不會根本就是太魯閣族的舊有社路呢?

這麼想是有道理的:一來太魯閣地區過去主要的農墾地之一,即是許多高度甚高、且離溪床甚遠的的高位河階地。二來,我在攀爬大斷崖山途中,也的確曾發現一些駁坎、竹林等人為的痕跡,那裡比這裡高,而且還不遠。特地繞路上來,是為了監視上面的住民嗎?我不很確定,因為我一直有個疑問:在這麼高的地方有水嗎?而沒有水的地方真能住人嗎?即使在附近發現了駁坎,我還依然懷疑。

往上的路雖陡,卻好走,再加上林蔭深密,很有行走郊山步道的清涼暢意。在路旁邊,不時還可見些橙黃俏麗的花影,那是金花石蒜,是錐麓這一帶秋天的名花,每年大約九、十月間,都可以見到她們在路旁一路微笑。

路再行,漸有些從上轉右的迂緩消息,小腿肚最能夠感受到這種變化。也在這時,路旁的林蔭間漸漸可以窺看到一些鳥瞰。首先是對面山壁上一道道堅刻猙獰的皺摺,像是在提醒這裡曾有過劇烈的造山運動,而從植物尚不及去撫慰的森冷灰白傷口中,你也可以約略感受到這些劇烈的造山運動,似乎至今也仍在這裡鞭笞著。

緩升的路漸透了光,對面的大山也完整地露了頭,在太魯閣峽谷裡,論個頭兒,對山還不算是個「大人物」。但他從溪谷裡矗然拔尖起來,那山勢也盡有可觀,和我在大斷崖山稜上所見的那些「七雄」、「大人物」全然一個樣,同樣地逼人,也相同地傲岸,這是這裡的山共有的個性。

路再緩行,一旁的崩壁已盡顯露。這道兒,已經很「錐麓」了,夥伴們也開始故作驚嚇狀。說是故作,是說這路其實沒那麼可怕,除了路夠寬,山壁一側的鐵纜線也讓抓扶的人放心不少。這路,其實並不可怕。唯有你走向懸崖那側,將頭往下探看時,方才有那種從頭皮上直麻下來的悚然感。

站在合流這段古道上回頭望,可以感受到遼闊壯麗的山景從遠方逼仄而來,很有些「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的空閣寂寥感,是平常在道上不容易感受到的。人的一生走那麼多的道,看那麼多的風景,很少有那種讓人只看一眼,就倒吸口氣、並愣在當場的路上風景。而在錐麓,你就真能看到、感受到。

在回望時,你也可以發現立霧溪上游溪谷的山壁,不如溪下游這一帶那樣的壁立千仞。那裡的山壁有些退,所以上游溪谷較成「V」字型;而這裡的山壁卻是上下壁立,溪谷較呈「U」字型。上下游溪谷型態的不同,和兩邊山壁不同的構成岩體有關:合流上游以易崩壞的片岩、板岩為主,所以山壁容易向兩邊崩退,溪谷也就顯得相對寬廣。而合流下遊以岩性緻密的大理岩為主,大理岩支撐了壁立的山壁,所以下游溪谷就較為狹窄逼仄,也更顯得雄奇深邃一些。

再仔細看,溪谷盡頭處一排高聳壯闊的龐大山體,那應是合歡北、合歡東及合歡主所構成的合歡山群吧。他們的後面拉過去,依稀可見奇萊北及奇萊主的山影。據說約二百年前,從靜觀那裡過來的太魯閣族人先祖,就是從奇萊北附近翻下山頭,走入下方的塔次基里、黑瓦爾、以及陶塞溪等幽深溪谷裡,去尋找生活的新天地。現在族人們雖然已被迫遷到秀林、萬榮、卓溪等地,但托博闊、古白楊、西拉歐卡、卡拉寶、山里、梅園……等,一連串吸引人的古地名,都還深藏在下方深密蒼綠的山林裡,仍等待著我們去踏查發掘。

最後,順手撿來一張1917年拍的老照片,照片似乎也在合流斷崖拍的,好奇的拿來古今對照一番,會發現雖然我們常說:再回頭已是「百年」身。用「百年」來感歎人事的滄桑變化,但對無情的山林而言,百年其實也只是一瞬,照片中的他們,似乎半點也沒改變。

照片摘自山徑百年,太魯閣國家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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