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剱岳横断:跨越仙人境界線

  • Lucky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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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發日期
    2023/09/01
  • 回程日期
    2023/09/05
  • 相關路線
    水平歩道 、雲切新道 、剱沢北股 、剱沢夏道
本文為網友的心得,以下內容不代表健行筆記立場。

(續前篇/可搭配軌跡與地圖服用)

這天晚上我睡得極好,從夢境邊緣睜開眼時窗外已然一片清亮,或許是前一天洗過熱水澡的關係,整個夜裡身心都感到無比放鬆。我爬出被窩環顧四下,Ariel 的床鋪空空如也,他果然依循慣例第一個起床。我躡手躡腳繞過還在睡夢中的郭大哥和 Berny,含著牙刷恍恍惚惚走向門外盥洗區,在客廳迎面撞見 Ariel 把熱水罐揣在他那件暗紅色的羽絨外套裡。正在廚房忙碌的佐々木さん聽到我們的說話聲,抬頭瞧了我一眼,便精神抖擻地和我道早安。

我已經忘記早餐吃了些什麼,印象中也是撐著肚皮走下餐桌的。當我們整裝準備告別阿曾原小屋時,陽光還沒照進溪谷裡,但佐々木さん和他的太太都站到門外為我們送行,直到消失在彼此的視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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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曾原小屋的海拔比水平步道低了大約一百公尺,因此離開小屋時,立刻就得面臨一連串陡峭上坡,不過這段路走起來相當舒適,深綠色的森林和長滿苔癬的石頭讓人有來到陽明山的錯覺。不同於前一天走在裸岩絕壁上,從阿曾原到仙人谷沿途植被茂密,抵銷了視覺上的暴露感,話雖如此,行經権現峠穿越矮小山洞後突如其來的斷崖,還是讓人從早晨的迷離中瞬間清醒過來。進入最後一段下坡路不久,郭大哥和 Berny 在一個突兀的轉彎處停下腳步,低頭不曉得在觀察什麼東西,我湊近一看,一陣刺耳的「唧唧」聲從兩人之間穿透而來,停在郭大哥手裡的居然是一隻巨大的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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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坡盡頭的地勢平坦而開闊,森林被草地取代,天空和群山也逐漸在眼前展開。我抬起頭來,用力呼吸青草的味道,放鬆瞳孔享受明亮的視野,遙遠的溪谷對岸有一道高得不可思議的「雲切瀑布」,正被陽光照亮宛如一縷飄逸的金絲。我慢慢將視野從遠方拉回來,腳下小草還沾著朝露,每一步踩在濕濕的泥土上,都能聽見「噗哧」水聲。我們停下腳步四處張望,為眼前陌生植物的千姿百態而驚嘆。這兩天一路走來,我們遇到的植物都很和藹可親,姿態也很柔軟,這與在台灣爬山經常遇到帶刺的、割人的、會打臉的植物很不同,似乎植物的個性和人的個性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是環境造就在這裡生存的生物擁有一樣的特質嗎?還是自然界的樣貌影響人類的民族性呢?然後我們又想到這兩天似乎很少看到野生動物,甚至連鳥叫聲都鮮少聽到,難道日本動物和日本人一樣,性格比較內斂,也比較愛安靜?

抱著這些毫無根據的猜測,我們繼續深入草地,右手邊赫然出現一棟巨大建築物,正是地圖上標註的「関西電力人見平宿舎」。行前看地圖的時候,我一直以為這不過是幾棟已經廢棄的磚造小屋,因此當我親眼見到高聳的鋼筋水泥建築矗立深山裡,並且走廊與樓梯間燈火通明,頗具規模的廚房還炊煙裊裊時,著實感到極為震驚。這座宿舍依山而建,似乎整棟嵌在山壁中,彷彿屋內跟山體的空間是互通的。我們試圖從建築底層的通風窗口窺視屋內的樣貌,卻只看到猶如下水道般的灰白壁面,除了能判斷是一條類似施工坑道的走廊外,再沒法歸納出其他資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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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到草地盡頭,地面只剩下被雜草堆掩埋的廢棄鐵軌,更往前已經沒有路徑了,正當大家感到疑惑之際,一旁被鐵柵欄圍住的山洞中有穿著電廠制服的人經過,吸引所有人注意。定睛一看門上指標,原來路就在山洞裡,登山客必須自己開關門,沿著電廠內部的坑道通往下一段山路。「這實在太有趣了!」我不禁在心裡頭吶喊,然後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庄腳俗一樣東張西望,對山洞裡的一切都感到很新鮮。

我們在柵門前小休後進入山洞,右邊的坑道應是通往宿舍區的路,而左邊則通往旧日電步道和雲切新道。我們沿著左側坑道走,起先只覺得坑道裡頭很涼很舒服,斑駁的牆壁有種復古的、就像進入電影場景的感覺。但是走著走著,突然一股挾著硫磺味的熱氣迎面襲來,牆上也出現腐蝕的痕跡,甚至牆角龜裂的地方和管線接合處還會噴出蒸汽,顯然是正在通過地熱區。再往前來到一處岔路口,我們驚奇地發現原來這座山內部坑道錯綜複雜,遠超過觀光客所能見到的規模,並且互相交錯的坑道系統不止供人行走,有些還鋪設鐵軌供列車行駛,甚至有一座封閉式的大鐵橋跨越黑部川,令人大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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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鐵道橋上,兩側有窗戶可以往外望,一邊是深邃的峽谷激流,另一邊則正對著壯觀的仙人谷水壩。橋中央設有一座仙人谷車站,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就是俗稱「上部軌道」的「関西電力黒部専用鉄道」,牆上貼有時刻表,但不曉得是不是正確的時間,不過據說明年上部鐵道會開放觀光搭乘,並能在終點站「黑部川第四發電廠」轉乘同樣行駛於隧道內的專用巴士抵達黑部水壩,接上立山黑部觀光橫斷路線。

就在這時,坑道內突然鈴聲大作,紅色的警示燈快速旋轉,牆上寫著「電車に注意」的壓克力牌原來不只是擺飾,而是真的警告會有車通過。隨著鐵軌磨擦聲響越來越接近,原本漆黑一片的隧道深處慢慢被照亮,只聽見 Ariel 不斷驚呼「這也太酷了吧!」我的內心和他一樣激動不已——

溫熱的淚水都快要衝破目眶滴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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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道在仙人谷水壩正前方跨河,進入黑部川右岸山體中,我們則須沿左岸支流仙人溪,上溯一小段後橫渡到雲切尾根。我們告別鐵橋,繼續穿行電廠坑道,不一會兒闖入彷彿是管制區域的辦公空間。這種既保守又冒進的感覺讓我想起以前在夏威夷執勤觀測的時候,因為天文台沒有廁所,必須到隔壁的大氣與海洋總署去解決,於是每天夜裡都能獨自窺探那一條神秘的、空無一人的走廊。

我們遵照指引推開走廊盡頭的鋁門,突如其來的新鮮空氣讓人感到喜出望外,仔細張望一番,原來我們在不知不覺間便已登上水壩頂端。我拋下隊友三人,兀自走向大壩中央,趴在欄桿上俯瞰如被利刃削得光滑的兩岸岩壁,然後慢慢將視線上移,直到透視點消失在遠山之間。接著我走到上游那一側,展望幾乎滿水位形成的大面積翠綠湖泊倒映著遠山,這心曠神怡的感覺實在難以找到洽當的詞彙來形容。我繼續走到對岸又折返,郭大哥則沒有跟上我的腳步,而是帶著 Berny 和 Ariel 先爬上大壩旁的屋頂平台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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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指標攀上鐵梯,來到屋頂平台上,這兒是通往雲切新道的必經之路,但是我驚奇地發現平台邊緣並沒有任何防護措施,沒有欄杆,甚至沒有警告標語,幾層樓高的落差之下就是深不見底的水庫,一切卻都那麽自然,彷彿意識到危險的存在,趨吉避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難道不是嗎?」我心想。

還是我們一直活在被妥善照顧的溫室裡,依賴他人畫好的界線,已經對於自然、甚至生活中的風險不再敏銳了呢?回想自己過去成長的經驗,只要遇到這個社會認為危險的事物,往往不被教育去認識與發掘,更遑論接受危險存在並學習避免與克服的方式。我們所熟悉的,是一體適用的禁絕,而這無疑成為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喪失成長機會的障礙,最終連辨識風險的能力都匱乏。

我曾在社群上分享這次走進電廠日常的心得,感嘆在台灣實在難以獲得相似的體驗,當時便有第一線前輩告訴我因為鄉村社區和主管單位都難以為遊客負責,因此只能將風險元素和旅人隔離開來。但是無論這次在日本,還是以往在其他國家行旅時,「為自己的安全負責」這樣的概念幾乎已成為全民共識,並且從事風險活動前的學習與訓練是伴隨而生的。若以登山為例,如何閱讀地圖和現地標誌,了解氣候和自然環境帶來的威脅,搭配裝備和科技產品提升野外適應能力,並且在特定場域遵循相關安全規範,都是值得推廣落實的面向。正如之前提到的安全意識,我認為我們還有很多值得向日本學習的地方,我想,只有在做好充分準備的前提下,我們才能參與更多元的風景,而不再被有趣的事物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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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漸漸照亮溪谷底部,我回頭望了大壩最後一眼,心知不能再駐足留戀。我們由另一側攀下屋頂平台,緊貼仙人溪匯流口潮濕的山壁緩緩前行,在河道收束之處跨越竹橋,順便裝滿一大瓶清涼溪水,踏上另一段漫長而陡峭的爬升旅程。

。。

第二天目的地是位於海拔兩千一百公尺的仙人池山屋,雲切新道的起點則在海拔不到九百公尺的仙人谷水壩,也就是說,我們單日淨爬升高度得超過一千兩百公尺,怎麼想都不是件輕鬆的活。然而至今我仍十分意外,無論當下還是事後回想,似乎完全沒有勞苦的記憶。我不禁思考,究竟是我們走得太輕鬆,還是路上收穫的快樂太強烈,沖淡一切舉步維艱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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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雲切新道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一開始連串的麻繩與鐵梯,這條稜線上有幾處岩塊形成的巨大落差,若缺乏人工設施輔助,著實不易克服。當然和台灣脆笛酥似的山坡地相比,這裡的地質與植被還是更可靠一些,只是以日本人的安全標準而言,出現鐵梯彷彿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爬鐵梯讓我們上升的速度奇快無比,轉眼間已經距離溪底好遠好遠,我們站在開闊處俯瞰亮晃晃的溪床像條銀蛇般盤據在翠綠山坡底部,這段被稱為「S 字峽」的蜿蜒峽谷可說是黑部川下ノ廊下最經典地形之一。我們在山坡上赫然發現兩處頗具規模的水泥坑道面,那是坐落在對岸山體中的黑部川第四發電所,好幾條高壓電纜從坑道頂部穿山而出,先繞過另一側山坡上的高壓電鐵塔,接著急轉彎沿黑部峽川兩岸一路將電力輸送到人口密集的平原地帶,為家家戶戶帶來便利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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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鐵梯區繼續往上爬,展望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高的濃密樹林和之字形上坡。半路遇到兩位下行的山友,對我們的行程讚譽有加。其實這兩天遇上的山友,包括阿曾原小屋的佐々木さん,都對於我們的路線安排讚嘆不已,認為從黑部峽谷爬上仙人池實在是門苦力活。根據行前粗略查閱山友紀錄,大部分走裏剱的人會選擇從剱沢方向翻過仙人池,銜接雲切新道進入黑部峽谷,這樣走的好處是爬坡比較少,對體能的要求比較低,而我們選擇反方向走,無疑得面臨更多上坡路。只不過,雲切新道有好幾段路坡度相當陡,下坡真的會比上坡輕鬆嗎?我想,或許並不盡然。

進入樹林後,景色變得單調,特別是對於動植物陌生的我而言,真的只剩走馬看花的能力。郭大哥帶著 Berny 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而我跟 Ariel 則遠遠落在後頭聊天。雖然郭大哥每次都說自己年紀大,爬坡慢,但我總覺得他的腳程其實非常快,而且最神奇的是完全沒有一絲急促和匆忙,每一步都踏得非常穩健,簡直像幽靈一樣,臉不紅氣不喘就飄到很高很遠的地方。我想起山友政翰曾經抱怨我們走過的路徑上都是破壞的痕跡,又想起之前受訓時被教導輕盈而穩健的步伐是對環境的關照,所以我經常會留意自己和隊友走路的方式,希望能持續守護這件事,而郭大哥無疑是我所有隊友當中的佼佼者。我們和郭大哥的距離就一直維持在視線可及,卻又一直沒追上去的狀態。看著手錶氣壓計讀數快速增加,不知為什麼本該高興卻突然有一點感傷,在我還捨不得這單調卻極為舒適的上坡路時,我們已來到雲切新道最高點。

這趟爬山一路上都是這樣,既對前方充滿期待,卻又不忍揮別每一個片刻,恨不得時間可以就此暫停,也恨不得每一條路都走不到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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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最高點之後步道開始走下坡,緩緩沿山腰進入仙人谷上游,途中會經過仙人湯元,然後在一處匯流口下方渡溪,抵達位於左岸的仙人溫泉小屋。地圖上顯示小屋休業中,但我們一路上仍抱著一絲能泡溫泉的期待,直到一片廢墟出現在眼前徹底澆滅這奢侈的想望。時間正值中午,我們決定在這邊吃午餐,郭大哥照例開火煮麵,Ariel 照例飲食控制,而我則照例拿出台灣帶去的可樂果,在僅有能夠躲避炎熱陽光的樹蔭下,像一家人圍爐那樣窩作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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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一家人嗎?」清晨準備離開阿曾原小屋時,佐々木さん好奇地問道,我心想如果是的話未免太美好!能跟家人擁有共同的興趣,並且能夠保持熱情與健康一直到老,真是人間最可貴的事了。當然事實是短暫的生命中能交到幾位這樣的朋友已經很難得,值得我們用盡全力去珍惜,所以,只要我們還一起走在山路上,行於旅途中,此時此刻,我們就是彼此無可取代的家人。

放肆大休一個多小時以後,我們繼續沿仙人溪谷往源頭爬。這段路比雲切新道擁有更多記憶點,由於缺少植被遮蔽,往上爬的過程視野逐漸變開闊,黑部川右岸群山又逐一露出頭來。清澈的水流淌在我們腳邊,兩岸草坡和灌木叢在陽光下翠綠一片,紫色的山地榆、白色的羊角芹和黃色的橐吾挺立其中特別顯眼,石塊紋理清晰得就像我們正在親吻著大地,風裡則有春時的清新、夏時的溫和,與秋時的乾爽。我們捲起褲管,恣意地將雙腿浸入冰涼的溪裡,又是忘卻時間的美好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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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段上坡是鬆動的巨石瀑,這裡已是仙人溪的最源頭之處,我們在此最後停休,Ariel 拿出經典的 m&m's 花生巧克力,補充 Berny 過度流失的糖分。

還有一刻鐘下午四點,我們踏著歡快步伐登上開闊的稜線,森林與草原交錯間是平坦的木棧道,而棧道盡頭便是仙人池山屋。午後和煦的陽光迎面照亮山屋大門,穿透玻璃窗戶灑落在擺滿書、掛滿照片的木造書香客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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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可以洗澡!」報到的時候獲知這個大好消息太讓人喜出望外,原以為稜線上必然因為缺水而洗澡無望,沒想到雖然無法淋浴,卻仍有一大缸熱呼呼的水可以泡湯。我們輪番梳洗,然後在夕陽陪伴下享用今天的晚餐。一整塊雪白嫩豆腐配上香氣四溢的醬燒豬肉,色澤金黃的南瓜與涼拌牛蒡絲,還有喝到飽的豆腐味增湯都已經不稀奇,每人一小瓷碟裡頭赫然盛著幾片生魚片,令人不禁驚嘆在這深山中竟能吃到新鮮的水產,日本真是非常神奇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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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餐之後,我們頂著夕陽餘暉前往山屋旁的仙人池,這裡是觀賞及拍攝立山群峰的夢幻地點,也是郭大哥和 Berny 此行最期待的風景。我們佇立湖畔,被眼前絕景震撼得說不出話來,遠方剱岳是如此險惡,卻又如此美麗迷人,倒映在水面上隨波搖曳時,更是那般風情萬種。當太陽漸漸落向真砂岳後方,剱岳變成剪影,鋸齒狀的尖銳稜線與漆黑的巨大山體彷彿會撕裂觀看者的靈魂,著實望而生畏。

夜裡,我獨自趴在窗邊靜靜地看著剱岳。回想自己在山裡過夜的種種經驗,此情此景,無疑是我人生中,心靈最孤獨與飽滿俱現的時刻。我感覺在這廣闊天地間,似乎找不到一畝容身處,同時卻又能被整個宇宙無條件地包容與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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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是那樣虛無,那樣漂泊,那樣與天地為伍,沒有形狀的靈魂被囚禁在有形的軀殼裡,縱然捏不成塵世間的形狀,卻歸屬於這漆黑的、有夥伴作陪的斗室之中。

。。

雖然仙人池海拔超過兩千公尺,但夜裡並不如想像中寒冷,在這仲夏時節,一席薄被便足以徹夜好眠。我們清晨四點半起床,就為一睹明鏡般的仙人池倒映剱岳朝霞。當陽光緩緩升起,西方嶙峋的剱岳與八ツ峰由上而下被染成耀眼的金黃色,被日本山岳界稱為「魔の山」的大場面正在眼前真實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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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仙人池開始,我們正式踏入心心念念的裏剱。

所謂裏剱,是相對於剱岳面向立山室堂、較早被探索的那一側而言,範圍涵蓋剱沢北股流域,包括支流三ノ窓雪溪、上游小窓雪溪、三ノ窓右岸的八ツ峰,和串連チンネ、小窓ノ王與池ノ平山的北方稜線。仙人池位處黑部和裏剱之交界,無疑是展望裏剱的絕佳所在。

除了會被載入攝影集的自然勝景,仙人池山屋本身也承載著黑部立山探險與開發的歷史,不常被提起,卻值得一探究竟。

根據北日本新聞刊登於 2001 年、為期兩年的連載《21 世紀の贈り物》,仙人池山屋前身為追分小屋,位於美女平至弥陀ヶ原之間的登山道上。西元 1956 年,高原巴士道路通行至追分,使得追分小屋使用者減少而關閉,當時的主人志鷹新正決定搬遷至仙人池繼續經營,兩年後落成開張並營運至今。算起來已有六十五年歷史的仙人池山屋全由木造而成,佇立在這交通不便、氣候嚴苛的深山裡那麼多年著實是奇蹟!不過屋子的狀況其實並不好,不但在屋內走路時,地板和牆壁會發出吃力的「嘎吱」聲,甚至整棟建築都已經略有傾斜。第一晚在阿曾原小屋觀看的行腳節目中,有一段是新正的妻子静代さん,以及同時是現任小屋主人的孫子正博さん受訪的畫面,提到他們的心願就是希望能夠修復傾斜的山屋,以繼續服務更多山友,這樣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精神實在令人很感動!

無論是風景的廣度還是人的溫度,仙人池之美就像陷阱,牢牢將旅人困住。我們吃完早餐,整裝待發,又禁不住離情跑到池邊沖咖啡,非要待到不得不啟程的最後一刻才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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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送行的正博さん一等人,我們穿過茂密植被再度踏上開闊的木棧道,面向剱岳邁開期待的步伐。

其實我們並不打算直接從裏剱攀登剱岳,因為無論走哪一條路線,技術難度和裝備需求都超過我們的能力,如同先前所提,我們真正感興趣的是長次郎谷,因此今日目標是從仙人池下切到真砂沢小屋。

行前規劃路線時,我發現從仙人池走仙人新道至兩股合流點,再沿剱沢上到真砂沢小屋,只要兩個半小時,就算加碼來回平の池,總共也只需四小時,似乎有點單薄。於是我上網仔細查閱有關那一區的紀錄,發現剱沢北股原來是可以通行的,而且池ノ平小屋管理員近期才親自巡視過,甚至連影片紀錄都公開在網路上。我暗自將這條路線也安到計畫中,打算找機會和郭大哥商量走非傳統路的可能性。後來好一段時間裡,我完全忘記這回事,直到某一天收到郭大哥來信,說去平の池那天打算順便找礦坑,信裡還附上幾天前山友探訪舊礦道的影片,才又回憶起來。

這座位於池ノ平山(舊稱「西仙人山」)東側的礦區稱為「小黒部鉱山」,是日本首屈一指的鉬礦採集地。根據池ノ平小屋管理員的調查與紀錄,由於戰時與戰後初期對於鉬元素的高度需求,雖然小黒部鉱山開採的難度大,運輸成本也高,產量仍佔全國四分之三。不過後來市場需求下降,這裡並未被完全開採就廢棄了,因此礦坑內依然散佈疑似礦脈的岩石。坑道口就位在小窓雪溪旁,周圍地形相當不穩定,經常發生落石,也容易失足滑落,對於大多山友來說,探訪也非易事;不過其實在原為辦公室和食堂的池ノ平小屋附近,便能發現大量鉬礦石碎片,見證這段歷史。

離開仙人池之時,我們曾向正博さん請教舊礦道和剣沢北股的最新路況,然而正博さん似乎完全不曉得那些路,於是我們決定邊走邊觀察。從紀錄來看,這段路的難度並不高,只是最令人擔憂的仍然是北股雪溪融化崩壞的程度。無論如何,我們決定重裝前往平の池,反正時間很充裕,如果真的走不通再回頭走仙人新道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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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屋出發,僅花一刻鐘便能抵達仙人峠,視線所及之處,碩大而崢嶸的剱岳正好佔據整座山口,顯得可望而不可即。從和藹可親的草坡拔地而起的岩石直通天際,就像巴別塔——雖然不是人類建造的巴別塔,卻曾在過去一段時間裡成為人類的巴別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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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劔岳・点の記》的歷史背景中,首登剱岳被視為無上榮耀,無論山岳界還是陸地測量部,都將登頂剱岳當作人類征服大自然的里程碑、能力的象徵、權力的象徵。這讓我想起聖經典故:「人們說,來吧!讓我們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了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四散各地。耶和華說,看吶!他們成了同一個民族,說著一樣的話,如今還幹起這種事,以後他們想要做什麼,就再也無法阻攔了。我們下去,在那裡打亂他們的語言,讓他們無法明白彼此的意思。」聖經《創世紀》裡頭,上帝在人類企圖建造象徵世界中心的巴別塔之時,出手消滅「想要像上帝一樣」如此單一而權威的觀點,使人們認清「征服」是徒勞的思想,建立永恆的秩序不切實際,取而代之的是接納多元與差異。

相同的概念反映在《劔岳・点の記》電影最後,雖然測量隊率先登上剱岳,設立三角點並完成測量,但原本角逐首登殊榮的登山隊與測量隊,也在競爭過程中逐漸認識彼此觀點的差異,體悟到人與山互動的多元性,以及登山對於彼此更深層的意義,最後甚至產生惺惺相惜的情懷,都讓這段故事更觸動人心,並且發人深省。

我們或許都曾在登山的路上向自己提問:為什麼要登山?登山的意義是什麼?我們不斷追尋,以獲取認同為訴求掩蓋恐懼,卻無法填滿內心無盡的慾望。實則我們真正需要的是與自己和解,正如同雅克德希達所說,「記憶起失敗並非一種失敗,它可以解釋為一種差異。」呼應了聖經的中心思想「以寬恕為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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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一陣涼風從山口襲來,將我從萬千思緒中拽回現實。望著隊友們的背影,我感覺自己就像天地蜉蝣、滄海一粟。我清楚明白此行攀登剱岳無非是滿足個人探索世界的好奇心,但我所將經驗的一切,不過是無限可能性中的一種,雖然重如泰山,卻也輕如鴻毛。

。。

還記得行程剛結束回國不久,Ariel 曾問我,對於此行攀登剱岳哪一天印象最深刻。當時我覺得每日之所見都極具特色,並且全是難得體驗,實在無法偏心選出一天來。但時至今日,假如再問我最享受哪一個地方或哪一段路,答案肯定是第三天穿越仙人峠,進入池ノ平以及剱沢北股,也就是深入裏剱的時候。我覺得這裡有讓人忘記時間與空間的魔力,可以從凡塵俗世的苦惱與糾結中完全抽離,在這個時刻,我可以真正為自己奮鬥,全然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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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仙人峠以後,無時無刻都能望見剱岳,整個裏剱風景更是毫無保留映入眼簾,紅色屋頂的池ノ平小屋精巧坐落鞍部上彷彿與世隔絕,別緻的平の池點綴草原與森林交錯的翠綠山坡,險惡剱岳座下儼然是座仙境桃花源。我們順著斜坡腰繞到仙人山西側,不一會兒就來到小屋前。池ノ平小屋很安靜,四周被成人高的疊石牆包圍,十分穩固的感覺。背後是池ノ平山東面壯闊而多彩的大岩壁,以幾近垂直的角度通往深不見底的小黑部谷源頭。小屋前面向平の池的方位擺了一張木板凳,從這兒仰望剱岳真的有來到仙界入口,想要跪下膜拜的懾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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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進入小屋,不知是否有人留守,不過適才半路倒是迎面遇見幾位山友往仙人池方向走。是前一晚的住客嗎?不得而知。隨著陽光越來越強,大夥兒被猛烈紫外線曬得頭昏眼花,我們鑽進屋旁帆布帳下小休,仍難以抵擋暑意。離開小屋時,我們輪番敲響屋前的祈福鐘,願此行全員都能夠安全登高,也安全下山。

郭大哥一馬當先,很快便下到平の池,Ariel 和 Berny 居中,我則遠遠落在後方,貪婪地想將更多畫面裝進觀景窗,刻入感光元件和記憶卡裡頭。原以為池ノ平小屋的視野已經難以被超越,沒想到平の池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相比於仙人池與剱岳保持著「安全距離」,能從相對客觀且寬廣的角度看剱岳,平の池所看到的剱岳雖然主觀且侷限,但山的紋理、岩層的細節、植被的層次卻也更加鮮明且深刻。向陽的明暗交錯與湛藍晴空同時倒映在池中,吸引我們穿越長滿短芒草的沼澤區來到水邊。下切剱沢北股的路其實在池的另一側,所以我們還得折返,再穿越一次沼澤區回到外圍的岔路。而此刻,郭大哥已然走到池對岸,隔著說不上寬廣的水面遠眺郭大哥隻身游移山水間,渺小得使人對天地的敬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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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北股的路一開始就不甚好走,我們跟著路條在灌木叢中奮力前行,有種回到台灣爬山的既視感。走一小段以後,路徑開始變寬,兩側的草木有被劈砍的痕跡,同時足下也滿布除下的枝葉,踩起來有點滑,還不太踏實。不過不用彎腰低頭閃避障礙物,倒是樂得輕鬆。隨著一路下切,林木的高度逐漸降低,視野變得開闊,再度普照全身的陽光讓我們又迅速感到皮膚灼熱、汗流浹背。前方轉角處似乎特別明亮、特別刺眼,走近一看,發現北股雪溪已經離得好近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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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溪前的最後一段路是鬆軟的碎石陡坡,剛開始還有普魯士主繩輔助,雖然是動力繩但至少能幫助平衡;進入冬季雪溪覆蓋的高度下以後,不但未架繩索,歷經反覆侵蝕的山坡更顯脆弱,每走一步都有大小砂石滾落,每個人不只要拉開前後空間,還得避免走在同一條路徑上,以免落石像打保齡球一樣,將我們全都沖進雪溪裡。即便如此小心翼翼,我仍然在下抵雪溪前最後一刻被半個拳頭大的卵石擊中腳踝,幸好有鞋筒保護,檢查後沒有外傷,只留下一小塊拇指大小的淡色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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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雪溪的感覺好不真實。雖然這不是我第一次走雪溪,也不是我見過最壯觀的雪溪,卻是首次真正以登山健行為目的,扛著裝備經歷數天野外生活才抵達的雪溪,內心著實雀躍不已。由於天氣炎熱的緣故,冰面濕潤又黏膩,想找個地方坐下來穿冰爪都有點困難。其實在下來的路上觀察路況的時候,已經知道剩餘的冰面並不長,就算不上冰爪也興許無礙,但為了預先熟悉裝備使用,同時確保隔天攀登長次郎雪溪時能正常運作,我們決定就以這一段路作練習。

最後這段雪溪看似堅固,實則冰面底下已是滔滔河水,上游不遠處就有大面積崩壞,裂隙滿布,餘下冰橋最薄處也僅數十公分,面臨隨時坍塌危險。而往下游走,不出十分鐘就到雪溪盡頭,兩側是幾乎垂直的岩壁,前方則有兩層樓高的落差,冰冷又湍急的水流不斷撞擊石塊發出巨響,簡直要將我們逼入絕境。幸好,有一塊仍未完全崩落的冰相當穩固,空間正好夠兩人容身,於是我先跳下傳遞裝備,其他人再依樣畫葫蘆,總算全員順利下到溪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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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冬季前來,雪溪一路通到接近二股合流處,因此只要走在平緩冰面上,不用面臨溪床落差以及溪水阻隔,難度會大幅降低。但夏季不只要面臨大小石塊,融雪也導致水面上升,如果沒有找到好的路徑而必須涉水的話,就會非常辛苦。當然夏季來還是有好處,沿途有飲之不盡的甘甜雪水,這在我自己過往的爬山經驗裡都是相當難得的事。郭大哥說這條溪谷走起來很像阿里山的博博猶溪,我完全同意,不只是景觀上的相似,體能和技術上的要求也差不多,並且,這兩條溪無疑都帶給我此生難忘的、幸福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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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半,我們抵達三ノ窓雪溪匯流口。

因為地形的緣故,三ノ窓雪溪日照時間比較短,所以冰面一路往下延伸到北股。雪溪終點是一面兩層樓高的冰牆,正好遮蔽陽光。由於時辰尚早,餘下的路也不多了,冰牆下有一片平坦的腹地,我們決定就地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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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匯流口仰望剱岳,三ノ窓雪溪幾乎一直線通往稜線鞍部,坡度極為壯觀,因反覆融結及緩慢滑動而形成的皺摺與裂隙忠實呈現重力與摩擦力抗衡的痕跡。仔細想來,登山本就是場重力與摩擦力抗衡的遊戲,甚至山、河、森林與空氣的存在皆然。我們躺在溪裡泡腳感受水流,聽遠方山谷落石產生巨大回響,看冰簷末端塊塊崩解,以短暫生命知覺週而復始的自然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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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一個多小時後,我們再度啟程。偌大的三ノ窓匯流口看似寬廣又平坦,實則每一粒巨石都跟人一樣高,水流過落差形成激流或水瀑,逼得我們只能在狹縫中驚險尋找踩踏點,還須發揮金雞獨立的高超平衡感,方能勉強通過。這兒已無法像匯流口前在水邊找路走,而是要遠離水路,居高臨下,最好跟著邊坡底部灌木叢裡的路條指引,才有逃出生天的機會。出發二十分鐘後,我們跨過寫有「熟達者以外通行困難」的封鎖繩,順利來到二股吊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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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二股的心情是複雜矛盾的,一方面回到大眾路線就像吃了定心丸,不用擔憂未知的阻礙帶來太大風險,另一方面是我們已經離文明社會越來越近,無法再盡情獨享一方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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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股之後的路線是沿著剱沢南股往上游走,原以為進入大眾路以後就沒什麼困難的地方,沒想到過橋才走沒多遠,就得面臨一段必須拉鐵鍊,踏鐵條,在滔滔河水上方凌空橫渡垂直的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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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股集水區比北股大得多,除了剱沢主流以外,還包括長次郎谷、平蔵谷、武蔵谷、別山沢和真砂沢,一路從剱岳延伸到真砂岳,因此水量也比北股來得洶湧。我們低著頭,各自頂著烈陽緩慢前行,巨大水聲掩蓋一切,卻有如在一望無際的荒漠中獨行,令人皮膚灼熱,喉嚨乾涸。我們覓得一片難得的樹蔭,就像發現綠洲,總算能喘一口氣。我和 Ariel 拿著瓶子就往水邊跳下去,毫不客氣地撈滿水,大口大口牛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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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内蔵助平岔路口,路徑周圍變得越來越裸露,陽光被石塊反射從四面八方照過來,就像烤箱般毫不留情地要把我們連皮帶肉都烘乾。我感到時間流逝的速度變得極為緩慢,慢到每一滴汗在空氣中落下形成的擾流都清晰可見,每隔半小時看一次手錶竟只經過十分鐘,從二股到真砂沢小屋不過一個半小時路程,卻讓人有走了整整一下午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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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砂沢小屋像荒漠中的堡壘,巨石堆疊成的高牆堅固得彷彿連 120 毫米滑膛炮都打不穿,我們爬上石階來到前台報到,接著被帶進堡壘中以規格化木板隔成的單人間,一人一格,好冰冷,也好疏離。今晚是我們行前預期唯一可以洗澡的地方,果然在溪邊的山屋就連衛浴設施也特別豪邁,乾濕分離的浴室裡有都市規格的蓮蓬頭和塑膠浴缸,整套體驗下來根本就像回到市區住旅館。下午三點鐘,我們全員梳洗完畢,甚至連衣服都洗好晾在堡壘牆上曬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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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 Berny 買了啤酒跑到堡壘外帆布帳下的休息區享受,穿著寬鬆的短褲上衣,倚靠廉價的塑膠桌椅,瞬間又有種來到度假海灘的感覺。我突然想起我們沒有去探舊礦道,是忘記嗎?還是郭大哥評估後決定不去呢?依照我們抵達山屋的時間來看,去探舊礦道肯定是綽綽有餘的,不過還在仙人池的時候,我們的心思都在北股究竟能不能順利通行,也許郭大哥是保留北股走不通而必須回頭的可能,才選擇放棄吧。

總之,我們就這樣閒散度過大半個下午,直到莊主高聲吆喝著說要開飯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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