枋山步道位於新北市坪林區,過去是闊瀨與楣子寮居民往返雙溪中坑地區的舊路。這條路線風景秀麗,可以連走中坑古道抵達柑腳,被視為淡蘭古道中最具代表性的路段之一。
由於古道地處偏遠,據說曾有盜匪盤據於此,強行向過路旅人收取保護費,甚至進行綁架勒索的行為,故被稱為「土匪大道」,這些盜匪的來歷不禁引起了我的好奇與探究。
枋山坑古道的登山口位於新北市坪林區的闊瀨,前往時可從坪林國中搭乘F721免費公車,在經過英速魔法學校後約850公尺處下車。這條古道的路況還不錯,路面由手作石階與自然的土路構成,環境幽靜怡人。途中還需跨越一條清淺的小溪,這條溪流是北勢溪的支流,或稱為枋山坑溪,為古道增添了幾許清新恬適的氣息。
古道沿著溪澗緩緩上升,途中可見許多駁坎痕跡,顯示這裡曾是先民拓墾的農田。行走途中,接上一段產業道路,有兩戶民宅孤立其間,彷彿靜靜守護著這片故土與田園。之後繼續踏上古道,森林依舊靜謐清幽,令人感到恬然舒適。
枋山坑古道全長約3公里,抵達中坑頭鞍部時,會遇見一大片竹林,寬敞的空間適合停下來稍作休息。此處有一座福安宮土地公廟,建於日本時代的大正11年,已有超過百年的歷史。另還有一顆極為罕見的方向碑,碑上標示著「北頂雙溪行」、「南闊瀨行」、「西石碇行」的方向,顯示這裡曾是當時古道的重要交會點。
越過鞍部後,山路轉為下坡,這一段便是中坑古道。途中會經過一大片空地,推測是昔日的梯田耕地,在旁邊矗立著一棟規模不小的廢棄宅邸,稱為張家古厝。雖然屋頂早已坍塌,但門框依然完好保存。從宅邸的規模來看,這應該是大戶人家的住所,如今卻已荒廢多年,屋舍掩蓋在荒煙蔓草之中。
沿著古道前行不久,必須踩著一座典雅的石橋跨越中坑溪。這座橋呈現優美的拱形,雖然看似古老,實際上是近年仿古修復而成的。看著溪水清澈見底,水中小魚悠游自得,整個景致彷彿一幅隱世的清幽畫作。
這段古道沿途曾經遍布梯田,但如今已經廢棄不再耕種,轉而變成一片片廣闊的草地,景色十分優美。當地居民在這些草地上放養水牛,增添幾許農家純樸的氛圍。在這片梯田中,還有一塊形狀酷似青蛙的石頭,名為「青蛙石」,是中坑古道上著名的地標之一。
從青蛙石繼續前行,便可見到淡蘭古道的「中坑古道石柱」。這座石柱是由新北市政府設立的淡蘭古道官方石柱,採用設計師蕭青陽創作了象徵性的「雙扇蕨」標誌,而石柱上的字體則出自書法家周良敦之手。淡蘭古道上共設立了11座這樣的石柱,成為這條古道的重要地標。
先來談談古道上的這座方向碑,有些人認為這方向碑有錯誤,為何北和西是對向的,而指向枋山坑古道的方向卻標示為「西石碇行」,應該是「南闊瀨行」才對。不過,若仔細對照1904年的台灣堡圖,就會明白其中的原因。事實上,現在的枋山坑古道和過去的舊路稍有不同。百年前的舊路確實是通往西邊的石碇,而現今的路徑則是轉向南邊的闊瀨。因此,我們不應誤解先民的智慧與設計。
至於枋山坑古道在日本時代曾被稱為「土匪大道」,這些土匪究竟是誰?根據我查閱新北市觀光局官網,這批盜匪的頭目名叫林慶與王秋煌。然而,網路上幾乎沒有這兩人的詳細背景資料。於是,我只好求助「總督府檔案」文獻,終於在1899年7月24日的一份公文中找到線索。根據該文件,林慶原在闊瀨開雜貨店,王秋煌則是基隆的礦工,原本兩人過著平凡的日子,但混亂的時局,卻將兩人推上反抗日本的前線,而被日本政府稱為「匪首」。
林慶是闊瀨人,出沒在鄰近的枋山坑古道尚可理解,但讓人疑惑的是,為何來自基隆的王秋煌也跑到這偏僻的地方?這故事要從日本剛領台開始說起,當時,有一位前清秀才名叫林李成,他是三貂嶺遠望坑人,既飽讀詩書,又通曉醫術與堪輿,在金瓜石擁有相當規模的金礦,也是地方上頗有聲望的仕紳。然而,隨著日本領台後,當局強行將金礦收歸日本財團,使林李成的事業瞬間瓦解。憤怒之下,他號召昔日的礦工及親友加入抗日行列,竟吸引超過千人響應。1896年10月23日,日本政府發布懸賞公告,將林李成列為懸賞最高的「匪首」,可見日本政府對他相當忌憚。當時,王秋煌與林慶響應林李成一起抗日,但還不算是重大的要犯。
抗日軍初期勢力極盛,二度集結數千人圍攻台北城,但最後均被日本援兵擊潰。經過這兩次挫敗,抗日勢力逐漸下滑,許多人接受政府的招降,被安排進行開路的工作。然而,林李成並未因此屈服,他秘密前往廈門,試圖取得清廷的支援,同時也藉機走私軍火回台,成為日本政府的頭號要犯。根據一份文件記載,日本政府利用歸降的抗日分子作為密探,四處追查林李成的行蹤,並在1899年5月獲悉他已從中國秘密返台,準備再次起事的消息。
於是日本政府多次派遣軍警圍捕林李成,但他似乎掌握了奇門遁甲之術,每次都能巧妙地避開追捕。眼見強行抓捕無效,日本政府轉而採用誘捕策略,然而也被林李成識破詭計,計畫再次落空。惱羞成怒的日本政府遂施以強硬手段,逮捕了已歸降的頭領盧錦春、王烏印等人(如當時報紙所載),試圖切斷他們與林李成的聯繫,以阻止抗日勢力串聯。然而,這一舉動卻反而引發了歸降者的不安,許多人重新返回山林,繼續抗日鬥爭。
這些重新集結的抗日勢力約有數百人,林慶和王秋煌成為新的領導人。起初他們隱匿在平溪芊蓁林一帶,向當地百姓徵收每戶一或兩斗白米,以維持抗日的力量。隨著日本政府得知消息,派出大量軍警進行搜捕,他們只好逃向楣子寮、闊瀨地區,並藏身於中坑、枋山坑一帶的山林。該區域地處偏僻,也是林慶從小熟悉的地方,而成為理想的藏匿場所,這也就是枋山坑古道被稱為「土匪大道」的由來。
這些人到底是否真是土匪?我查閱了他們幾次作案的紀錄,包括:掠奪六堵庄,殺害兩名日本人;襲擊芊蓁林、十份寮和闊瀨派出所,殺害一名巡查並搶奪警用槍枝;以及搶劫牡丹坑沙金採取事務所等。從這些紀錄看來,他們的目標幾乎都是日本人,並非當局所宣稱的掠奪百姓。但不論如何,當時只剩下約200餘人還在頑抗,已是強弩之末。1899年10月,軍警發動大規模掃蕩,抗日勢力自知無法與軍警交鋒,只好分散逃竄。我不知道支持他們繼續抗日的信念是什麼,但相信他們應該也明瞭無法改變大勢,甚至於心裡對結局早已有所預料。
林慶從小在闊瀨山林間奔走,對這片土地的每一條小徑,每一片樹林,都有著深刻的了解,所以他如同幽靈般出沒於山林之間,依靠著對地形的熟悉,屢屢躲過了日警的追緝,可惜根據1899年10月19日《台灣日日新報》的報導,林慶最終還是遭到了逮捕。他落網之後,群龍無首的餘黨只好向日本政府投降,整個抗日集團隨之瓦解。在監牢裡,林慶和王秋逢相視而笑,他們知道,這一生的路已走到了盡頭。他們沒有料錯,日本政府不再手下留情,多數帶頭者都被處死,其中王秋煌在隔年2月被台北地方法院判處死刑,並於4月16日執行。林慶則在同年7月25日從容走上刑場,結束了這場壯烈的抗日運動。
走到步道的終點,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質樸的水尾土地公廟,與中坑頭的福安宮遙相呼應,守護著這片古道上行走的旅人。儘管這裡曾有土匪盤踞,但事過境遷,這片古道再度回歸寧靜,山林依舊蒼翠,小溪也依然輕吟。當我細細梳理這段歷史時,心中有些感慨,正如俗話說的:「成王敗寇」,歷史終將由勝者書寫,然而,林慶和王秋逢的選擇,卻注定沒有成功的可能。他們的一生,就像那隱沒於山林的古道,已然悄然無聲,但是他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帶點些許的無奈,以及無比的堅韌,已經永遠留存在這條古道的記憶裡。
闊瀨登山口->枋山坑古道->枋山坑2號民宅->枋山坑3號民宅->中坑頭福安宮->中坑古道->張家古厝->石拱橋->青蛙石->中坑水尾福德祠->下坑口
距離8.26公里,步行時間3小時30分鐘,總爬升高度409公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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