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湖山位於苗栗縣的南庄鄉，因為山腳下有一個高山湖泊——向天湖而得名，登山步道沿路以優美的柳杉林著稱，被列為台灣的小百岳之一。
向天湖是賽夏族人的聖地，也是族人舉辦「矮靈祭」的地點，以紀念傳說中被滅絕的矮人，這是賽夏族極具神秘色彩的祭典，總是吸引許多觀光客來此體驗。到底矮人是不是真的在台灣存在過，百年來一直是學界的一大疑團。
向天湖部落有一個很大的停車場，旁邊則是一個販賣各式特色小吃的小市集，從這裡可以步行或開車到登山口，距離大約700公尺。登山口位置在一家稱為「哪漠導岸」的小雜貨店附近，旁邊有幾座很醒目的大型圓形水塔。
山路還算清楚易行，沿路上有許多茂盛的柳杉林，陽光灑落在林梢，顯得幽靜又恬適，在距登山口約一百公尺的地方，會遇到一個岔路，左邊往向天湖山，右邊往光天高山，兩線可以彼此相通，形成一個O型路線，今天我先取左路。
山徑旁出現一個巨型岩石，整個岩石呈現傾斜狀，下方則架著許多樹枝，狀似用來頂住巨石以免傾覆，顯得相當有趣。此外，很多人也喜歡做一個用力撐住巨石的動作，我今天也來個有樣學樣。
從登山口大約距離1.6公里，就可以登頂向天湖山，海拔為1225公尺，有一顆山字森林三角點，是台灣第32號小百岳。山頂的腹地相當寬敞，可惜展望並不是很好。
再往光天高山方向繼續前行，一樣也都是很茂密的柳杉木林，不過大部分都是下坡路，走起來相當輕鬆舒適，只有登頂前有一段陡上的岩石路，但難度並不是很高，即可登上今天的第二座山——光天高山，海拔為1123公尺，山頂無基石，腹地也一樣很大，可以在此休息欣賞風景。
光天高山的視野還不錯，往東北邊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巍峨的鵝公髻山，山勢往右邊延伸而去，則連接新竹五峰的鳥嘴山。左下方還可以看到向天湖部落，而向天湖就像山林間的一顆珍珠，閃耀著澄藍的光芒，非常的透亮美麗。
從光天高山繼續下山，這一段路是全程中最困難的，山徑極為濕滑陡峭，有好幾處近乎垂直的岩壁，踩點也十分狹窄，必須很小心地攀爬而下，以免不慎滑落，過了陡下的岩壁區，還需越過乾溪溝，踩過濕滑的木橋等，才終於回到水塔登山口。
「矮靈祭」是賽夏族最重要的祭典，族語則稱之為「巴斯達隘祭」，每兩年舉行一次，每隔十年則會有一次大典，時間大約在農曆十月的月圓之時，每次儀式進行六天。程序是由主祭者祈禱邀請矮靈來參加，次日由族人準備各式祭品，以迎接矮靈來享用，接著會進行連續三夜的歌舞，以娛樂並感謝矮靈的庇佑。賽夏族的矮靈祭有南北兩處祭場，北祭場舉辦地點在五峰鄉的大隘村，而南祭場就是在南庄的向天湖。
為什麼會有矮靈祭？據賽夏族人的說法，在古早的年代，賽夏族人和矮人族隔著上坪溪而居，矮人雖然身材矮小，但是臂力很強，而且相當擅長農耕以及巫術，在矮人的教導之下，賽夏族人因此得以年年豐收，享受著豐衣足食的日子。但是，矮人個性輕浮，不但態度相當倨傲，甚至也會調戲婦女，最後忍無可忍的族人，用計將大部分矮人殺害，只有少數的矮人倖存，在逃走前詛咒了賽夏族人，沒想到後來果真農作年年歉收，族人認為一定是矮人的靈魂在作祟，於是決定舉辦矮靈祭，祈求矮人的亡靈可以原諒他們的行為，這個祭典就這樣一代一代地傳了下來。
到底台灣的矮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過？一直是學界未解的謎團之一。根據歷史的紀錄，在1685年，也就是清康熙24年，有一位台灣的地方官員，名字叫做林謙光，在他所寫的〈台灣紀略附澎湖〉一文中寫道：「更深入山中，其人狀如猿猱，長不滿三尺。見人則升樹杪；人欲擒之，則張弩相向。」紀錄當時居住於深山的矮人，其身高未滿三尺，也就是大約只有不到1公尺，矮人不但會爬樹，也會使用弓箭，這是最早可能是台灣矮人的紀錄。
清朝的矮人文獻比較少，但是到了日本時代，矮人的文獻數量就變多了，第一個研究台灣矮人的人，就是知名的人類學者——伊能嘉矩，他於1898年在〈東京人類學會雜誌〉裡，發表了一篇文章——臺灣に於ける蕃人の想像する矮人（台灣原住民想像中的矮人）。伊能勤於走訪原住民各部落，以探查矮人的傳說，發現了一件令人震驚的結論，矮人的傳說不只存在於賽夏族，而是幾乎台灣所有的原住民，包括鄒族、魯凱族、泰雅族和布農族等，都有類似的說法。所以伊能在文章中認為，由於這些說法流傳甚廣，族人也都堅信不疑，故矮人之說絕非穿鑿附會的神話。
伊能的研究引發了學界的高度重視，另一位知名的人類學者——足立文太郎，也在1906年發表他的研究論文——臺灣古棲の土人「ニグリトー」に就て（臺灣古老的土著「尼格利陀」），經過他長年的研究，他也支持伊能嘉矩的主張，矮人確實曾經在台灣存在過，他進一步認為，台灣矮人是一種稱為「尼格利陀」（Negrito）的人種，這人種主要散居在東南亞群島的叢林中，足立認為，台灣最早其實是由東南亞矮黑人居住，後來原住民才移居到台灣，彼此的生存年代有所重疊，所以原住民族才會廣泛流傳矮黑人的傳說。照片是1903年所拍攝，一位菲律賓尼格利陀人與西方人合影，該西方人身高175公分。
另一位知名的人類學者鳥居龍藏，則在1907年發表一篇論文——台湾の小人はニグリトーなりしか，也再度支持台灣矮人曾經存在，不過他認為他們並非尼格利陀人，可能是其他人種，甚至也可能是原住民的一個分支，或是已經和原住民混血或混居。照片是日本時代的南蕃クレンチン社人，長得十分矮小，展現出很明顯的矮黑人特徵，不過這張照片還存在爭議性，目前尚無法確認其真正的社址所在。
還有一位天才人類學家鹿野忠雄，也在1932年發表學術研究論文「臺灣島に於ける小人居住の傳說」（臺灣島矮人的居住傳說），他訪談許多台灣原住民，並依據他們所指矮人曾經居住過的聚落，進行大規模的挖掘，在台東及花蓮都找到許多矮人的物品，包括石柱、箭鏃及陶甕等，這些遺物都和原住民的型態有很大差異，鹿野根據這些遺跡判斷，矮人確實曾經存在過台灣，而非只是傳聞。
從清朝到日本時代，已經有許多文獻，從田野調查、人類學以及遺跡考古等面向，間接證明過去台灣矮人的存在。而最近的一項考古學重大突破，則宣稱真正挖掘出矮黑人的骨骸，這是由澳洲大學結合日本、台灣及越南組成的跨國研究團隊，於2022年10月在台東縣成功鎮小馬洞內發現一個6000多年前的成年女性骨骸，根據其DNA的比對，非常接近尼格利陀人的DNA。這個研究進一步推論，矮黑人比原住民更早來到台灣，在台灣生活了數百年，大約在6800年前，台灣原住民來到了台灣，形成更強勢的部落，而黑矮人在被日益孤立之下，逐漸走向滅絕的命運。
行文至此，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很多證據都指向矮黑人確實曾經在台灣存在過。附圖是我找到最早的矮靈祭照片，是1936年在五峰鄉所拍攝，顯示一種極為莊嚴隆重的氛圍。但諷刺的是，不論在日本時代或是戰後，政府都曾將矮人傳說視為是無稽之談，並且以無知和迷信來定位矮靈祭，從今天看來，倒不知道無知的是賽夏族人，還是那些自以為是的當局？所幸在2013年，矮靈祭已經獲得文化部認證，列為國家重要民俗資產。我想祈祝豐收或許不再是重點，而是族人秉持著感恩及自省的心，不忘卻祖先的囑咐與傳承，才是矮靈祭最重要的文化意義。
登山口->船型巨石->平山界->三角湖山岔路->向天湖山->光天高山->岩壁->登山口
距離4.48公里，步行時間3小時10分鐘。
筆者是「一山一故事」作者，這本書紀錄了許多臺灣山岳、古道的歷史故事，被選為2022年博客來人文社科年度暢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