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檜、水鹿與獵人】狩獵與生態平衡的關係

※ 接續上一篇:【紅檜、水鹿與獵人】黑熊媽媽的獵人夥伴

3-6 獵槍的原罪

如果我們把時間尺度拉遠,看原住民狩獵這件事在兩百年這個尺度的變遷,現在看到的很多爭議其實是由歷史文化和威權相互糾纏所造成的。

首先,我們需要對原住民歷史和文化有基本的了解,才能搞懂這些獵槍是怎麼來的。

本圖連結自此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新聞稿網頁


在荷蘭和西班牙人對台灣發生興趣的時代,台灣地圖甚至只有半邊,另外半邊是個無記載的區域,那就是原住民生活的地方,一塊還沒被外來政權管轄過的地方。後來清代的漢移民建立了隘勇線,這條原住民和漢人的界線幾經攻防,並未隨著年代快速向山區推進。到了日治台灣的時代,終於有一個強大的外來政權決定改變此事,要把另外半邊的台灣納入管轄。日本政府首先派出人類學家等等進行調查,之後是開路運砲,設立駐在所(也就類似警察局),然後,他們馬上理解到問題的關鍵是槍枝。

經過百餘年的貿易,在日治時代初期這些原住民已經擁有各式各樣的槍枝,數量多到每個成年壯丁都可配一枝還有剩,其中甚至有極先進的自動步槍。日本政府所採取軟硬兼施的方式,並沒有辦法平順地收繳所有槍械,所以在一九一四年發生了太魯閣戰爭。

太魯閣戰爭之後,日本政府多少改變了統治的手法,試著把部落從山上移往平地附近,並減緩了要求繳交槍械的壓力。漸漸地,日本人和原住民之間的緊張減低,到後來二次大戰時期日本政府甚至已經可以從原住民抽調壯丁去打仗,而不擔心他們叛變。因此,在一種脆弱的互信和管制下,有一批槍械以打獵用途的名義被留在民間,這就是現在問題的根源。

即使只是百來年的歷史,使用槍枝打獵已經變成原住民文化的一部分,與他們的傳統生活緊緊相扣,這是無庸置疑的。然而槍枝也是國家武力重要的一元,任何國家都不會妥協其管制。從日治時期起,原住民的獵槍就變成一種幽靈般的角色,官方知道它的存在,想管制它,卻又得避免傷害族群關係。

這種巧妙的平衡,隨便跑來一個對原住民歷史和文化缺乏認識的官僚,就足以掀起驚滔駭浪。這些製造問題的人雖然張揚了法律的旗幟,然而他們真的了解法律背後所依賴用以支撐政府的武力,當初是怎麼和原住民這個沒有國號的武裝團體相互妥協的嗎?他們以為自己真的是正義之師?或者他們的心態一如當年引發霧社事件的日本警察?

此外,他們真的夠了解獵槍與生態平衡之間的關係嗎?又或者他們只是太習慣自以為是?

3-7 選槍或選陷阱

大家講到狩獵都第一個想到槍,卻輕忽了鋼鐵製的陷阱。

請回頭想想當年的動物大滅絕,大多數的動物並不是被槍火所獵殺,而是落入陷阱。一如野狼機車在動物大滅絕所扮演的如虎添翼之「翅膀」角色,這些現代工業製造出來的陷阱產品,其實才是更值得你我關注的。

陷阱的部分嚴重地缺乏學術調查的資訊。我的推估是日治時期以前的貿易,應該都是以高單價多用途的槍械為主,而鋼鐵製的陷阱,如鋼鐵獸夾和使用鋼纜的吊子陷阱,應該都只有幾十年的歷史。以前真的就是純天然的竹刺和樹藤而已。事實上,在口述歷史資料中,還是可以找到傳統的陷阱製作方式,這也表示鋼鐵製的陷阱並沒有足夠的歷史,得以汰換掉所有原住民的記憶。

但不可否認,漢人在陷阱工法的演變這件事上面,可能也有某種推波助瀾的角色。畢竟原住民並沒有足夠多的鐵匠來完成所需的研發。

在狩獵的使用上,槍枝是具有最高針對性的工具,理論上可以選擇狩獵物種,也可以選擇傷害程度,如果瞄得準射得也準的話。但學習槍枝的使用與瞄準等等,這入門門檻實在太高,據說有些年輕的原住民已經開始依靠紅外線夜視瞄準輔助。

陷阱則是沒有針對性,不容易篩選狩獵的對象。雖然佈放陷阱也有技術的入門檻,但狩獵的效率會更好。

很多關心野生動物保育的人都把重點放在槍枝上。但我會更在意的是鋼鐵獸夾的使用,還有陷阱沒有定期巡視這兩個問題。前者的問題是後遺症最大,連黑熊和人類都會傷到。而後者是對生命的不尊重。而我也曾踩到一個舊獸夾,還好它沒有齒,只讓我損失了一片腳指甲。

其實獵槍並不是獵人最愛的工具。真的要我們去進行入門的狩獵訓練,進行夜晚打飛鼠活動,你我加起來恐怕都打不到半隻。但槍的運用技術,卻是生態研究與進行野生動物族群數量控制時所需要的工具。所以真的以野生動物保育的角度去考慮,反倒是該鼓勵獵人使用獵槍,以進行特定物種的數量管制。

而我十分贊同立法禁止鋼鐵製的陷阱,尤其是鋼鐵獸夾。反正還有其他形式的陷阱可以運用啊!

若是在原住民原本的文化體系運作正常的情況下,這兩件事本來都不是問題。鋼鐵獸夾根本是這幾十年才有的,以前的原住民狩獵方式也不會造成陷阱沒有定期巡視的問題。

這都是外來文化影響了部落運作的後遺症。當然部落裡面也已經有人針對陷阱沒有定期巡視的問題加以批判,這在原住民的文化觀點也不是應該之事。

現在台灣沒有了暢行無阻的林道,一個獵人能帶走多少野生動物?除非政府頭殼壞去又在同一時間重修所有的林道,最慘的動物大滅絕已不可能重現了。所以現在野生動物保育的重點不該是斤斤計較被獵人抓去的那幾隻,而應當是要以宏觀的角度去關心野生動物棲地復原的議題。

現在台灣山區有些野生動物棲地根本已達飽合狀態,相關單位也都知道,只是還沒有開始蒐集數據,因為蒐集數據這件事需要很多研究經費。即使有些棲地的族群數量飽和了,但現今台灣依然有如此廣袤的山林無法復原為野生動物的家園,因為它們被當成單純種植木材的田園了。

這和那幾隻動物被獵人抓到相比,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大問題?


※ 本文摘錄自《紅檜、水鹿與獵人》,此書為一本五萬字的免費電子書,描述跨越百年的台灣山林生態歷史,對近三十年來台灣高山地區野生動物數量的劇烈變動提出觀察,並試圖分析其主要原因。

看完後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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