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東】探訪舊大武部落(下)

  • 阿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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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山下的石板屋

昨天攀爬完朗吾呂山後,我們今早才向紮營地附近的舊大武部落前進。

再過兩次溪流,我們來到了來布安溪和巴油溪的會流口,會流口前方傍著來布安溪岸邊有一簡易的獵寮,從獵寮附近三步踩兩步地跳過窄小的來布安溪面,即來到了舊大武部落的山腳下,而舊大武,就在上方不遠。

由於今年過年期間,大武部落族人曾返回這裡辦了一個「舊部落遺址尋根活動」,所以由溪底通往舊部落的道路已被清整的異常寬大,沿著這條新整出的寬廣返鄉路上行,不久,即來到了大武舊部落。

從地勢上看,大武舊部落位在一場山向西南拉出的一條尾稜上,尾稜的尾巴端,近會流口處有塊較平緩的坡地,部落即營址於此。雖然離溪不遠,但部落高出溪面仍有30公尺以上,這也使得遺址能幸運地逃過去年水患的破壞。由此,也可以看出當年部落耆老選址的智慧。

部落入口處的頭一個建物,是一個由大片石板平舖的平台,相較於後方家屋多由小石塊堆壘而成,這塊純由大石板構成的平台顯得極為特別,平台右側尚有一由石板圈圍起的火爐,從型制上看不像座家屋,反而像是某種祭祀平台,或是部落居民聚會的地方。

往平台右方走去,有一由石塊圍成的小水池,這應是昔日部落居民的水源地。池內的水仍見清澈,若非大量取水,這個小水源應足以供居民日常所需,省去許多上下溪流取水的不便。

再往上走,即是部落居民的居住區。只見一堵堵由石塊壘起的厚實屋牆大體仍完整,但屋頂卻都已不見了。從每座家屋的基地看,似乎屋內的面積都不甚大,這可以推測舊大武居民平日主要的活動空間並不在屋內,這也符合魯凱崇尚勞作的習性;從石板屋的建材看,這裡的石板多偏小,甚至多以石塊堆疊,不像多納那裡多以大片石板拼築,這或許和附近石材的取得有關;

另外,每座家屋前這時都有標註屋主姓名的標示牌,這應是新年期間族人尋根活動所置放的。小小的名牌裡,擁擠著漢字的漢人名姓,以及拼音的原住民名字,既要寫給不懂漢字的祖靈看,也想向外界不懂魯凱語的人表達身份,這也多少透露出遷出舊部落的後代們,如今正夾擠在兩種文化間的處境:既要告慰祖靈,也要尋求漢人的認同。

再往上走,在一片較平整寬大的平台上,有一座規模較大的家屋,我猜想這可能是一處貴族家族的住所。魯凱的社會組織是世襲的貴族社會,每個部落都有一個,或數個貴族家族,貴族家族擁用部落的土地、獵場、溪流、耕地的所有權,平民因此有向貴族繳納貢賦的義務。據記載,舊大武昔日有四個較具勢力的貴族家族並存,這在魯凱部族中屬較少見的情形。

再細看每個家屋的內部,雖然已傾圯了,但牆壁上仍可見有小型的壁龕;

在石塊堆疊的屋牆中,許多都還留有相通的房門,這些由石塊堆疊出的房門,讓人有種時光幽遠的古樸感覺,像是某種時空之門,一穿越,彷彿即去到了另一時空;

有些屋內還留有由石板拼架出的矮櫃子,只要將上面的石板再舖回去,就成為了可以放獵物、作物的古代「流理台」;

有些人家屋前的平台寬敞,就在門前擺上兩張石桌石椅,彷彿吃飯喝酒都可以坐臥在門前這一小片空地上,並且晒著月光大聲酣唱;

但更多的家屋裡如今是空無一物了,屋內甚至還長出大樹枝幹。據說,1940年代時,不是所有的族人都往外遷,最晚的一批族人甚至遲至國民政府來台後才遷出,算算至今,不過才一甲子的光景,但這一甲子就足以讓部落荒廢蒼涼如斯,走在部落裡,更多的還是在感慨人事物的幻變難留。

像是屋牆邊新長出的嫩蕨葉,蒼老和新生,在此一隅,形成了鮮明的演替及對比。

 

黎慕阿莎的傳說

在舊部落裡,竟意外地發現了巴志朗的老家。去年,在爬完大母母山的回程,我們在佳暮附近巧遇了巴大哥,聽阿億說,早在黑膠唱片的時代,巴志朗即出過唱片,是有如萬沙浪那般的原住民偶像歌星,現在他回到了老家上大武,也仍是部落中著名的獵人好手。

看到了巴大哥的名牌,就讓我想到了大鬼湖,聽說他的獵場就在離大鬼不遠的一場山下,也就是在這舊部落的附近,可是如今他已六十餘歲了,還不曾去過大鬼。

是的,這裡其實已離大鬼不遠了,實際上,從這裡一直到中央山脈附近的大鬼,昔日都是舊大武族人的傳統獵場。由此向大鬼湖、遙拜山、拜燦山、巴巴奈藩山的路徑,確實是昔日大武舊部落族人由西向東的越嶺路線,而這裡的山林,也確實是巴志朗的先祖們曾縱橫過的獵場。大鬼湖和大武部落,有著非常深厚的關係。

 

朝山林走 朝山外去

在阿億的指引下,我們在來布安溪的另一邊岸上,找到了大武舊部落的另一住居區域,同樣位在一不受水患的較高岩盤上,隔著來布安溪和另一住居區域並立著。聽說,從前有一吊橋相連著兩區域,但八八水災後,吊橋也不見了蹤影。

這側住居區也處在一片樹林子裡,即便樹林子外是白燦燦的陽光砸了滿地,但樹林子內卻還是一地的蔭涼,山友們在蔭涼的平台上或坐或站,閒話家常,或倚著屋牆沈思靜想,我想當時的族人應也同樣享受這屋前的靜謐自然吧。

八八風災給霧台帶來了很大的災患,至今許多部落都面臨了遷村的抉擇。在平地漢人政權的思考裡,為山上災民在平地蓋永久屋,成了最簡單、最經濟、且最具實惠的「德政」,於是瑪家的瑪家農場,長治的中廣電台,成了許多霧台居民下一個可能落腳的地方,將原住民朝山外遷移去,也隱隱然成為社會默許的一種「善意」的共識。

大武不在這次遷村的政策裡,但天知道氣候變遷下多變的氣候災異,哪一天他們不會成為氣候的難民,從舊大武、大武,再遷至平地不知哪個永久屋的收容體系下。
但人真的不能和山林共存嗎?逃離真的是唯一的選擇嗎?

在舊大武部落裡,我感受到先民的智慧是可以和山林共存的,和自然共存的文化,少了些山下人間的躁鬱火氣,更多了股山風般的清涼及滌洗,未嘗不隱含著山下人間生活的一些解答。

或許山下的人,不應急著將人趕下山來,去過他們所謂的文明人生活;或許還更應該自己朝山林走去,去體會一下山裡人的生活,這樣才能更明白山裡人想什麼,更清楚如何幫助他們走出困境,甚至,也幫助自己走出心靈的匱乏與不足。

在武台山上的瞭望台上,我朝著遠山深處望去,如是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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