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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插天山,位於桃園市復興鄉插天山自然保護區內,海拔標高一千九百零七公尺,從小烏來登山口進去,四公里的路程一路陡升一千兩百五十公尺。路徑多背陽側、植披茂密、樹根盤錯,且經過宇內溪的關係,使得攀爬起來陡峭溼滑、森林鬱閉潮濕,也沒什麼出色的展望可以遠眺⋯。是一條對於剛接觸登山的初學者來說,不太友善的路線。但是,森林的原始使得孕育出的林相較於人工林更紊亂些,滿溢著蓬勃多元的生命交織著!從低海拔的巫婆芋沿山坡茂密成海,到溪谷植物覆滿路徑兩旁一致展現,再到原始叢林的交錯依附,喬木上附生植物攀爬、朽木上苔蘚與真菌樹立旗幟,最後雄偉的扁柏、鐵杉林立於緩稜,杜鵑林的落葉則堆積著似地毯一般,枝幹曲折華麗,像是翩翩起舞的舞者,恣意地擺動雙臂。從低海拔的原始叢林到中高海拔的喬木盤據,一覽無遺。
單日爬升一千兩百五十公尺,等同於從塔塔加登山口一路邁進玉山主峰。一天之內要陡上一千兩百再陡下回登山口,這對伴侶來說是一個檢視自我體能的里程碑。我經常會和她分享,經過每一次的攀爬,漸漸地也會熟悉身體的極限在哪,這樣的了解對於日後安排路程的規劃是很重要的。例如我自己單日最多爬升為一千五百五十公尺,重裝行走最多十四個小時,我就會知道南插天山對於我的身體負荷,難度大概在哪,便能預想到事前需不需要多做些體能上的準備。所以出發前我開玩笑的和她說,如果順利登頂,我會頒發一張登頂證明!還可以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有本事可以單攻玉山主峰了!雖然兩地海拔差距甚多,但也各有難處,行走在南插天山的路徑上更需要專注和謹慎,截至目前為止,大概是她走過最不好行走的路況了,歷經了十個小時三十分鐘。然而,如此艱困的山行,對我們來說都是考驗,我們如何去看待過程中所發生的一切,如何看待因身體與精神上的勞累而顯現出的問題,也許正是大自然想與我們分享的吧!
過宇內溪後一路陡上!早上七點我們於登山口著裝準備,七點十分左右開始攀爬,約十一點十分時抵達了南插天山的肖楠神木,又稱南插之星,在那休息片刻並享用午餐。隨後準備起身往南插天山峰頂時,預估大概十二點半會到,與先前設定的折返時間差不多,便覺得應該可以順利登頂,也是出自於一個想帶她上三角點的私心,像是登山的成年禮那樣。冬天時,所遇到的一個狀況就是白天的時間不長,再加上南插天山位於背陽側,我們雖七點起登,但日照時間卻不足十個小時。背包上肩後,我說著:
「走吧!大概再一個小時左右就可以抵達南插天山了!」
「什麼?今天不是到這裡就可以了嗎?」她笑著和我說
「不行,都已經來了,而且還有時間,再一段路就可以上去了⋯。」
「看見南插之星我已經很滿足了,不一定要上去⋯。」
「但是,再爬升四百公尺左右就會到了。」
最後的四百公尺,走得格外辛苦,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向她確認雙腳的狀況如何?也等她跟上。經常於休息了一段時間之後,都會主動和我說「走吧!」然後我們再次跨出各自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兌換成海拔高度。這之間,彼此的談話並不多,每當我回頭望時,都能感覺到疲憊卻不放棄的身影,還有那堅毅的眼神。心裡更是盤算著,若是已經要抽筋了,隨時準備折返。但這一切或許都是我的錯覺,我們之間似乎誤會了什麼?然而在這個誤會之下,終於在下午一點的時候,抵達了南插天山的三角點,海拔一千九百公尺。我滿懷欣喜地恭喜她完成了這趟艱辛的過程,笑嘻嘻的問著上來的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很有成就感?初次到來時,顯露出一種勞累的神情回應了一聲還好後,我們便在山頂上休憩著、拍些登頂的照片,並將背包裡的糧食拿出來享用。休息了一陣子後,她和我分享了過程裡有趣的事情,說著:
「你想知道我剛剛覺察到了哪些念頭嗎?」
「剛剛?你說在攀爬陡上的時候嗎?」我反問
「對呀,我逮到了幾個念頭。」她笑著說
「你說說看,你逮到了什麼?」「像是⋯」接續說著:
「我說不想上來,你還強迫我上來,都不尊重我的想法和感受。」
「喔!還有嗎?」我好奇的想知道還有什麼
「以前會覺得攻頂後可以拍照打卡,證明自己成功了,現在不一定要攻頂,只要好好欣賞大自然的美就好!」又補充說明了:
「這個念頭比較正面一些⋯。還有一個就是,」開心的接續說著:
「抵達五分鐘立牌的那個腹地,我傻眼,想說攻頂後居然沒有任何展望!怒火立即湧上心頭!」
「還好我那時候沒跟你對話到,不然應該會很激烈!」聽完後我笑著回應,又問:
「那現在呢?還有什麼感覺?」
「現在沒什麼感覺了,都消失不見了⋯。」
覺察,意味著我們保持著警覺,看待內心與腦袋正在發生的事情,僅僅看待著,不分析也不評斷,像是身在叢林的動物學家,安靜地觀察著野生動物的任何行為,客觀記錄而不詮釋。每一個能被我們觀察到、留意到的,都可以視為能被覺察的對象。心理感受上的對象,像是任何的情緒,氣憤、擔心、恐懼、焦慮、鬱悶等,甚至是較為正面的情感也能被覺察,如快樂、平靜、喜悅⋯。而屬於身體上的感受有,飢餓感、口渴、疼痛、暈眩、疲勞、睏意、冷熱。最後,腦袋裡能被覺察到的就是每一個念頭、每一個思考內容、每一個腦袋裡無法停止的聲音。至於為什麼要去覺察這些感受或是念頭?就是為了擺脫它們對我們的掌控,成為一個知者而非反應者。一個覺察到內心有股氣憤正在燃起的人,與一個很生氣的人,他們所做的決定必定是截然不同的。前者,還有辦法做有意識的選擇,後者則是無意識的被情緒帶著走。
她與我分享著這段過程裡,她不斷保持平靜地去看待腦袋裡出現的念頭,並謹慎地不允以回應。我聽了覺得很有意思,述不知自己也做著一樣的事情,保持警覺的不對伴侶任何的情緒反應有所回應,就像是對待自己腦袋裡產生的念頭或是內心裡醞釀的負面感受一樣,就僅僅看著,成為知曉整個狀況的那個意識就可以了。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當我們能在山頂上回顧過程裡那些來不及演變成失控行為的念頭與感受時,並且以一種輕鬆愉快的心情分享著,我突然感覺到一種欣慰,突然覺得我們都因為這段關係成長了不少。聽著她說「我好餓,但我要看著這份很餓的感覺,我要盯著它!」時,真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雀躍,也感覺到她為這段關係的付出,而那一刻起,我們內心的感受不再與慣性的行為這麼緊密了,開始有了些鬆動的縫隙。而我也得趕快接住這份感受,趕緊尋找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讓她的身體可以補充點糧食。相反的,若是當不好的感受或是念頭主宰著我們的話,我們就會連帶做出許多無意識的行為,進而影響到身邊的人,直到冷靜下來後才後悔莫及。
「陡下時,我一直想到前陣子有位登山領隊折返拿無線電的事件,讓我每一步都膽戰心驚!我得面對它,還得留意腳步、練習找正確的踩點。」她說著。
「人在精神狀況不好的時候,那些壓抑的東西更容易跑出來,因為體力已經到了極限,所以就越容易想到山難的事情。」我回應
陡峭溼滑的山徑,回程時對她而言更是困難,因為我們每一個人對於地形上的裸露感有著程度不一的感受,而且天色逐漸昏暗。就我來說,可能只需要稍作留意的邊坡,對她卻像是走在鋼索上那樣恐懼。我們能不能接納這樣的差異,而不是一味的認為「我可以,你應該也行!」這樣的心態。而當我將她的恐懼視為自己內心的感受,一樣的允許它並且靜靜地看待時,一切就不會照著過去慣有的劇本走了。在全然接受有這份恐懼後,我們就會知道可以怎樣協助,才能夠真正安撫到這份畏懼的心情,而不失去耐性。因為你會曉得,這些情緒、這些念頭,就像是天空上的雲朵,它們來來去去永遠不能取代湛藍無瑕的天空。她是一個經過裸露地行會感到害怕的人,不是膽小的人;他是一個會因為不公平對待而感到氣憤的孩子,而不是易怒的孩子。情緒終究會離開,而一個人的本質始終完整圓滿。即便感受到內心的恐懼卻還是努力的邁進下一步,這才是真正的勇氣。相較起來,她能完成這趟山行所需要承受的更多,不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更需要頑強的意志力才能抵達南插天山。因為當一個人具備了能夠放棄的條件卻沒有放棄,那才是意志力。
與伴侶一起走訪山林時,默默的也培養了許多相處上的默契,這些都是在每一次衝突裡去攤開面對的。因為關係太過親近,有時候不太在意的事情在這份情感緊密的關係裡,反而容易彰顯,像是被放大似的讓人感受到心裡的糾結與難受。但是,我們要因此設法避免、或是避而不談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還是藉著每一次情緒的際遇,作為一個能夠更了解彼此、更了解自我內心的路標,一個能協助我們彼此成長的道路?我們如何將每一次衝突、每一個狀況都視為一個成長的機會,也取決於我們有多重視這份關係了,而不聚焦在自己個人的感受。我覺得,這是大自然給予每一個人的課題,我們當然可以選擇翹課、選擇不出席課堂,但這個結果之下就是得不斷的重修,直到通過了為止。「你那時不想上來的時候,怎麼沒跟我說,你很累了不想上來了?」我好奇的問起了這件事,又繼續說著「因為沒有感覺到你很不想上去,所以那時候以為你在堅持著,堅持要上去。想說我等你跟上後沒休息多久,你都會和我說走吧!」她回應我說「我有跟你說過我不想上去了,但你說不行⋯。」「可是我真的沒聽到,我只聽到你說很滿足了,但不一定要上去。」
在你的記憶裡,你確定和我說過了;而在我的印象之中,我也確定沒有聽見。類似的情境「你清楚說了,但我也確實沒聽見。」是很容易發生的,幾乎不可能避免。這也是為什麼人與人之間能夠產生這麼多誤會與誤解。但是,我們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是⋯都接受。接受著,對方確實有說,而我也確實沒聽到,這樣的事實?如此也就不會有我指責你沒清楚表達,你指責我「是你沒聽到!」也不會是誰個人的問題。就是接受語言傳遞的過程,沒有完全被接收到。你的確有說,我也確實沒聽到,那問題在哪?問題就在當時我們可能都在行進中,所以訊息沒有很直接的被接收到,不是誰的問題。因為若是能確實接受到對方不想去的意願,而非誤解成仍在堅持中不想放棄,所做的決定就會不一樣了。這是可能同時發生的,並不是矛盾,之後也還會再發生。就算表達得再清楚,也是有可能閃神沒有聽到;同理,就算我跟你解釋得再清楚,依舊有可能會誤解。問題不一定要解決,當我們都能接受,這樣的事情是會發生的,是很正常的,那就不會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