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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日期2019/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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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日期2019/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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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與一棵樹之間能有什麼感情嗎?說到人與人,或是人與動物間的感情也許並不陌生,似乎可以用些簡單的字句去闡述那份連結。但要是探討一個沒有任何表情和反應的生命,像是一棵樹或是一條溪,或稍縱即逝的一朵花,那份感情會是什麼?雖然,我們並不需要和誰去證明這份感受的存在,但我總會想分享那難以言喻,卻著實存在心底的情感。如果這當中有人可以和我一樣共感到這份跨越物種間的連結與感受,在這樣的分享裡就會產生美妙的頻率。那是欣喜的、喜悅的,就像是將你最好的朋友介紹給身邊的朋友似的,因為他們的喜愛,你也感受到微妙的驕傲,甚至洋洋得意起來。說起感情,我們會如何去描述,什麼是感情?或是什麼樣的現象可以曉得這之間是有感情的?它又與什麼有關?
一六年的十一月,與朋友前往了新竹尖石鄉的那羅部落,打算攀登高台山經島田山的縱走路線。行經至大島田山時,那是一處沒有展望的森林三角點,卻有一棵樹形崎嶇,性情和藹的美麗檜木靜謐的盤據在此。雖然無法與千年神木的氣勢所帶來的敬畏感相比,但只要親臨過一次,便能感受到一份說不上來,深感不可思議的感覺。或許是它枝幹延伸的張力,也或許是了解到那份存在本身的不易與難得。我們圍繞著它,繞過一次又一次,嚷嚷的,重複著是無法形容的美。那是一種感動,打從際遇的瞬間、見面的剎那,便觸碰到心底,還困惑的思索著「怎麼會有一棵這樣美麗又充滿著靈性的樹?」環繞而顧,瞬間明瞭到「它」並非是單獨的生命,並非是單獨的一棵樹木,是彼此依賴的「它們」相依而生⋯。這份瞭解,讓我感觸深刻,生命以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相聚,然後茁壯。
不過,那也只是我單方面的對它有所感動,怎麼說的上有了感情?沈迷於它所帶給自己的感受後,接續而來的卻是一陣氤氳的哀傷。我無法相信一棵獨特而綻放的樹,身上竟有著無數的登山條,緊緊繫著。從布條風化、侵蝕的狀況,從舊至新,似乎可以感受到它,雖沈穩地矗立在林蔭之中,卻也只能無力反搏的任憑處置。忍耐著、壓抑著、束縛著⋯。是持續了多久折騰,才可以在枝幹上勒出布條的痕跡?像是廟宇旁被紅色繩索綑綁,好方便人類崇拜的百年樟樹,那樣荒謬。這當然有一部分是自己將人的情感投射到它的身上,但作為同是生命的基礎與對等上,我並不認為這對一個生命來說是尊重的、是善意的、是屬於愛的展現與對待。在那個當下,好似可見著行經此處的人們,面帶欣喜地將自己所屬的登山隊布條繫上,並拍照留念。我們不會允許一個人拿著石子在歷經歲月的樹幹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又怎麼能允許他們用布條去勒緊一棵看似沒有任何情感反應的樹木,作用又是為何?出於私心,我索性的將背包裡的小刀拿出,拆掉了枝條上將近三、四十條的登山布條。當時的心裡甚至默默唸著「我來釋放你了⋯」。然而,這不過是出自於一種自私,我滿足了自己想要將它的美,單純潔淨的暫留在畫面裡;另外一方面,我也盼望著下次與它見面的人,可以不受這些布條的干擾,沒有阻礙地去欣賞生命的交會與自然呈現的美麗,並沈浸在那無法言喻的感動,無需經歷我的哀傷。我們不會在一隻艷色起舞的鳥兒身上繡上花紋,不是嗎?盧梭於《愛彌兒》中寫道「無論何物,只要出於自然的創造,都是好的。一經人手就變壞了。」最後,我心滿意足的,就像是為了一件喜愛的事物有所付出,不奢求任何的回報。
離開島田山後,每當有登山客走訪高島縱走時,都會不經意的留意它的近況,留意著是不是又有登山條緊繫著它的身軀?然而,再見到枝幹上開始有著像旗幟飄揚的布條且數量不斷的增加時,是令人失望的。我們就像是無法感受到它所彰顯的美麗,無法感受到它自然存在的必要,無法視這份感動為自然所贈與我們的禮物,才能夠不以為意地去做一件不顧他人感受的事情,只為滿足當下自己所需。但就是因為感官的阻塞與麻木,觸碰不到自然之美才輕易地糟蹋一個自然環境裡所觸及人心的感動吧?而自然卻永遠接納他們,永遠敞開雙手擁抱行經的每一個人,不論你做過了什麼。說到這裡,無疑的,拆掉那些布條的我其實並無二異,與那些標記到此一遊的沒什麼兩樣,心理上也都只是做了當下想做的事情。差別只是在,我偏愛一座森林更像森林,更愛一棵樹是樹的樣子。令人開心的是,在隨後的日子見到它時,枝幹上的布條又消失殆盡了!這讓我感到欣慰,即便像個週期似的偶有零星的塑膠旗幟,但總有探訪的人再次私心地為它付出。雖然並不明白是誰做了這樣的事情,不過這倒是無所謂了,因為我知道我們都是它的好朋友,都對它有著深厚的情感。也讓我重拾一點信心的體會到,只要我們做的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不管是對自然環境還是與一個人的相處,那份愛是會有所延續、有所流動的。
「帶妳認識一下,我的好朋友『樹』」我笑著說。一九年的五月十九日,事隔將近三年又再次重溫高島縱走的林相之美。與此不同的是,季節的更替與攝影年齡的增長,對於一處曾經走訪過的森林,卻有著更加美麗的感受,但又多了一些親切的熟悉。我還記得,我們爬上了哪棵樹,也還記得在哪棵樹下逗留了許久。沿著山徑的路途,我依序介紹給她,像是遇到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似的。這是很不可思議的,不僅僅是一眼就認出它們,更記得彼此短暫相處時的回憶,甚至是那份令人安心的熟悉感於心底醞釀開來。我經常會愉悅的在心裡頭與眼前的它悄悄問候聲「好久不見!」並輕輕觸碰著樹皮上的紋路與柔軟苔蘚,就像輕拍著它們的臂膀。而最後一位出現的,也是這座森林裡最讓我感動的它!終於在長途跋涉之後,寧靜祥和的矗立在不遠的視線裡,耳語似的邀喝著我們趕緊過去讓它瞧瞧。它依舊是一棵樹形崎嶇、和藹又充滿著靈性的美麗檜木!而這次造訪,沒有任何一條登山布條宣示著佔有,如此單純與潔淨。我興奮的嚷著「就是它了!很美吧?」她卻不發一語的愣著,直盯著那棵相依維生的大樹許久,才緩緩的說了一句「怎麼會這樣?它怎麼可以這麼有靈性?」當時我困惑的不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下意識地便轉頭看著她問「怎麼了?」只見眼睛泛著淚水,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雙手遮掩著臉頰羞澀地說「怎麼會這樣?停不下來⋯。」我笑了笑沒再多問什麼,離開的,留她一個人去感受著此刻的際遇與心情了。
留下一個它與她之間不被打擾的空間後,於一旁遠遠望著,遠遠的和這位老朋友說著話「你想要告訴我什麼?」在沒有任何回應的寂靜裡,像是突然了解到什麼似的「知道了!」也默默的,謝謝它無語地表明一切,讓我得以看見一個情感豐沛且自然流露的女孩。一會後,我走近她的身邊問「現在感覺怎麼樣?」「剛剛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看到它眼淚就掉下來了⋯。」「是莫名、沒有來由的感動嗎?」我好奇的問著。當時我的心裡是何等的羨慕卻同時感到欣喜,因為我知道她經歷了一個超感經驗,那是少數人於兒童時期與大自然親密接觸才有可能觸及到的。或許會有些不捨,或許會有些擔心,離開島田山時,我又不自覺的回頭看了一眼,與它說了聲再見⋯。而所謂的感情,就是你與它之間有過美好的回憶、有過付出、有過關心、有著捨不得分離的感受吧!我們是可以與任何事物建立起感情的,一旦一起共創過一段美好的故事。而在五月十九號的晚上,我也將準備好的信,遞給了另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