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聽說過花蓮有一個日本村莊嗎?我今天就來和大家分享這個村莊的故事。
初音山位於花蓮縣吉安鄉與秀林鄉的交界,是一座難度不高的小百岳,登上山頂可以一覽花蓮市區與海岸線的壯麗景色。
七腳川事件後,日本政府強制徵收了七腳川社的家園,並建立了一個日本移民村。這些日本移民辛勤耕作,在花蓮逐漸落地生根,將台灣視為他們的故鄉。然而,二戰結束後,他們被迫遣返回日本,不得不離開這片讓他們魂牽夢縈的土地。
沿著中山路三段953巷開車上山,由於道路比較狹窄,開車時需格外小心。最終會到達一座名為「華林園」的綠色建築物,附近有足夠的停車空間。
從華林園的右側就能找到登山口,這裡的森林並不十分茂密,樹木相對稀疏。比較特別的是,山徑周邊長滿了未知的雜草,不過步道路跡非常清晰。沿著這些小徑前進,起初地形還算平緩,走起來讓人感到相當輕鬆。
隨著山路逐漸攀升,步道也變得較為原始,有些地方甚至有些濕滑。接近山頂的地方,步道變得相當陡峭,幾個路段甚至需要借助拉繩才能跨過樹根或岩石。幸運的是,這段陡坡並不長。
初音山海拔906公尺,設有二等三角點編號1214,山頂腹地寬敞,視野極佳,可遠眺花蓮市和吉安鄉的風光,以及太平洋和花蓮港的景色。這座山可以說是風景優美、性價比極高的登山選擇。
從山頂開車下山,沿途經過一處觀景點。這裡路旁有幾棵樹木,樹下有兩塊平坦的石頭,坐在上面可以盡情欣賞眼前一片翠綠的田野,點綴著錯落有致的房屋。遠處是湛藍無際的太平洋,景色美不勝收,讓人心情頓時感到寧靜而愉悅。
阿美族七腳川社叛變被平定之後,當時的總督府通訊局長——鹿子木小五郎(如圖)向總督府提出了一個構想。他主張將七腳川社人分散到其他地方,以避免族人聚居而形成威脅。七腳川社的祖居地位於初音山下的平原,十分豐饒肥沃,面積高達兩千多甲。鹿子木建議將這片土地提供給日本移民居住,這樣不僅能提升生活品質,還能提供足夠的耕地,增加移民來台的誘因。
總督府採納了這個建議,便將七腳川社族人趕出家鄉,並強制徵收他們的土地,開發成純日本人的社區。凡是願意從日本移民而來者,每戶配給四甲五分的農田,並提供450坪的房屋建地。於是,自1910年起,第一年總督府從日本德島縣招募了52戶,共275人移民至此,爾後逐年增加。由於這些移民多來自日本吉野川沿岸,這座移民村便命名為「吉野村」,相對於附近的村落,吉野村顯得乾淨清潔而且充滿日本味(如照片)。
然而,由於過去失敗的移民政策,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居民素質參差不齊,因此這次移民來台的日本人,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他們不僅需品行端正,身體健康,還要有心在台灣東部落腳的意願。以《吉野村回顧錄》的作者清水半平(照片中坐者)為例,他在1911年以21歲之齡移居花蓮。清水搭乘輪船在花蓮登陸,在書中寫道:「此後便是花蓮人了,未來不管多苦,也要咬緊牙關,務必在後山開拓出一片天地。」
沒想到才不到兩年,吉野村便遭遇了一個致命打擊。1912年9月14日,一場威力空前的颱風侵襲花蓮,颱風肆虐至16日,幾乎摧毀了所有吉野村的住家與農作物,造成11人當場死亡。隨後,傳染病肆虐,導致數十人染上腸胃病或瘧疾而不幸去世。儘管面臨如此巨大的打擊,吉野村的居民依然咬緊牙關,慢慢重建家園,並繼續留了下來。
經過數十年的努力,吉野村的居民辛勤耕作與開發,使生活逐漸安定下來。村裡還設立了國小、神社(如圖)及醫療所等設施,生活機能日益完善。這些日本移民不僅安居樂業,還繁衍了下一代,無疑地已經把花蓮當作故鄉。二戰後,國民政府要求所有日本人遣返回國,村民們非常捨不得離開。在西村建之助村長和郵局局長清水半平的帶領下,他們求見台灣行政長官陳儀,極力爭取繼續留在台灣。然而,最終事與願違,他們還是被迫離開了心愛的家園。
特別是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早已將台灣視為故鄉,戰後卻還是被台灣當局視為外人,將他們強制遣返日本,而日本相對於台灣,雖然是所謂的「祖國」,但是對他們而言,卻是無比的陌生。回到日本以後,他們在日本社會普遍受到歧視,生活困頓,還被稱為「灣生」,意即次等日本人。然而,他們對台灣反倒懷有深厚的感情,即便餘生在日本度過,心中真正的故鄉仍是台灣。照片中的吉野村,整齊的房舍和道路,正是這些灣生村民魂牽夢縈的家鄉。
2014年,遠流出版了一本名為《灣生回家》的書籍,雖然後來爆出作者假冒日本人的爭議,但這本書記載了不少灣生的故事,突顯了他們對台灣的深厚感情,相當感動人心。例如書中描述了一位灣生名叫池內珠惠,童年時住在「林田移民村」,位置在現今的花蓮縣鳳林鎮。她離開台灣後,一直懷念著花蓮的老家,以及院子裡的一株桂花樹。
1982年8月,池內珠惠終於有機會和父親一起回到了花蓮老家。現任屋主姓詹,非常友善,允許他們父女進入庭院,觀看那株桂花樹。這棵樹是池內珠惠上幼稚園時,與父親一起種下的,她的父親曾說:「日本有個傳說,父親若與女兒一起種下一棵櫻花樹,並許下願望,當女兒長大後,而櫻花盛開時,願望就會實現。」因為當地沒有櫻花樹,他們便以桂花樹代替。
從那之後,幾乎每年,池內珠惠和她的父親都會回到花蓮老家,重溫美好的時光,並一起觀看那株桂花樹。沒想到有一年夏天,颱風摧毀了這棵桂花樹。心地善良的詹先生為了不讓這對父女失望,四處尋找類似的桂花樹,終於找到一棵相似的,並將之移植到院子裡,等待著他們的每年造訪。歲月流逝,到了2008年,卻只有珠惠一人回到花蓮。詹先生詢問之下才得知珠惠的父親已經過世,但珠惠仍然每年回來,重溫與父親的甜蜜約定。照片是目前池內珠惠的老家,屋況仍然維護良好,取自《灣生回家》。
到了2011年,珠惠年事已高,已無法長途旅行。她便委託兒子回花蓮,再看一眼那棵桂花樹。珠惠的兒子回日本後,寫了一封信給詹先生,信中寫道:「我母親要我轉告您,她早已知道那棵桂花樹不是當年的那棵了,但她依然非常感謝您,願意保留那段美好的回憶。其實,不論那棵桂花樹是否是原本的,她與父親、母親之間的感情,以及她們在花蓮老家的溫馨時光,都是最真實且珍貴的回憶。感謝您,無限的感謝。」照片是珠惠寫給詹先生的感謝信,取自《灣生回家》。
另一個書中的故事主角名叫「風間部五郎」,他在1946年6月被遣返,當時他年僅17歲,是花蓮中學的學生(如照片所示,當時稱為花蓮港中學校)。返回日本後,他心裡一直有個遺憾,因為在台灣時他有一位初戀女友,是一位阿美族女孩,名叫巴奈。女孩在港口送別時對他說:「我等你回來。」當時年輕的他天真地以為回日本只是暫時的,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回到花蓮與她相見。然而,他卻從此再也無法回到台灣。
風間回到日本後結婚並生育孩子,生活還算過得去。然而,六十年過去了,孩子們已長大成人,妻子也已去世。儘管如此,他心裡始終留有一絲遺憾,想要瞭解巴奈後來過得好不好。於是,他託人打聽尋找巴奈的下落,結果意外地找到了她的踪跡。原來,巴奈完成高中學業後,存了幾年的錢,獨自一人從花蓮來到東京尋找風間。然而,在茫茫人海中,她的盤纏用盡後,依然未能找到他。幸運的是,一位機車店老闆收留了她,並在日本當地擔任導遊維生。她一直未婚,或許內心仍保留一絲希望,期待有朝一日能再次與風間相見。這是風間珍藏的巴奈照片,取自《灣生回家》。
經過六十年的分離和尋覓,風間和巴奈終於再次相遇。儘管年華已逝,但他們心中年少的情感依然牽引著彼此,決定在有限的餘生中攜手終老。然而,命運卻捉弄了他們,巴奈在兩人相遇的三個月後,就被診斷為肺癌末期。臨終之際,她對風間說:「請不要悲傷,經過漫長的六十年等待,我能夠擁有這十個月的幸福,我已經感到十分滿足,請你將我的骨灰帶回故鄉花蓮,那個我們開始相識相愛的地方。」風間深受巴奈離世的打擊,九個月後也離開了人世。這段淒美的愛情故事從此畫下了句點。
漫步在慶修院的周遭,彷彿時光倒流回到日本時代的錯覺,這座寺廟坐落於吉安鄉,曾經是吉野村的真言宗寺院,至今是花東地區唯一保存完整的日式寺院,並且已被列為花蓮縣定古蹟。灣生的故事告訴我們,他們雖然遠颺千里,但當回眸花蓮的故鄉時,那份真切的思念依然如昔。故鄉或許不僅僅是一塊土地而已,而是一種心靈的歸屬,而且在家鄉的記憶裡,有著曾經深愛過的人,即便走到人生的盡頭,這份記憶至死也不會遺忘。
華林園->山神廟->初音山->原路回程
距離2.17公里,步行時間:1小時10分鐘,總爬升高度:200公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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