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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路線未登峰 、處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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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山岳白馬雪山
未登峰,指的是世界上尚未有登頂紀錄的山峰。
登山運動發展橫跨三個世紀之多,尤其19世紀的登山者們瘋狂攀登各座具代表性的未登峰,但世界之大,依然有許多山峰尚未有足跡。
這些山之所以留剩...我猜想,或許因為不是最高、不是最顯眼、或許太難、或許太一般,也可能因為地區的開發較晚,亦或是曾經有低調的前人登頂過,輕輕地來,輕輕地走,沒留下任何紀錄。
登頂日,凌晨兩點就被帳篷外來回的人聲吵醒。我承認,其實也是因為難以隱瞞自己、一絲緊張的心情,無法如前幾夜一樣深沉無憂的睡。我強迫自己裹在兩層睡袋裡輾轉到三點,最後還是認命地坐起身,小口小口的嚙著張京川教練贈送的火腿月餅。
緊張,是因為在意;是因為不那麼完全的把握。擔心的並非能否登頂。這不是座技術山峰,頂多有點攀岩,需要一點繩索確保,可能會讓怕高的我有點膽怯,但登頂是遲早的事。只是這『遲』或『早』,是我沒把握的事。
登山不是競技,我卻緊張於此是因為我這一趟的身份,因為我來自台灣,身為來自台灣的教練。難免,我成為一個學生假想競爭標準,而我也是這裡唯一能代表台灣山友的隊員。
我們在位於中國雲南省德欽縣東南部的白馬雪山山區,這裡是雲嶺西支北部的高大山地,是瀾滄江和金沙江及其支流支巴洛河的分水嶺,海拔一般在5000公尺以上。主峰拉扎雀尼,海拔5429公尺。是在東方守護神山---卡瓦格博(梅里雪山)的一尊山神,因此也是禁登的一座山峰(雖然在有人首登後才由官方禁止攀登)。而這一次未登峰的目標是在主峰西北方的一座無名山峰,海拔5155公尺。
這是一個企業,雪花啤酒-勇闖天涯的活動,他們以勇闖為品牌形象,一年一次不同類型的戶外勇闖活動,已經舉辦超過十年之久。廣告性質當然為大,所以不會挑戰安全無法控管的技術難度,但面對戶外活動的風險,這企業廣告敢為的膽量依然是台灣企業少有。
連續四年,主題活動都是讓大學生嘗試登頂未登峰。在這短短幾日時間內,我的任務就是教會他們登頂過程會需要的器材及技術。確保繩索會有專人架設。但是他們也必須能獨立操作個人器材,不然在有一定距離的登頂過程中,或是垂降下撤時,難免有定點保護的協作們無法注意的漏洞。
隊員全是從中國各地選拔而來的大學生,大多沒有登山經驗,但選拔內容是定向越野跑居多。也就是說,他們擁有極優秀的體能。
登頂日前兩天,承辦活動的胡總問我「登頂別去了吧?在岩壁上蹲了兩天,淋了兩天雨,太辛苦了!」。我笑笑回答「登然要去啊,有山爬怎麼能不去呢?」。我知道他是給我個機會,給我個台階,我是他們的教練,雖然是技術教練,並非體能教練。但這個頭銜就是一個壓力。如果我登頂的太過吃力,或甚至無法登頂…這都不是一件光榮的事。(在許多人眼中,我這個又矮又瘦,走路又會整個往前仆街的女生,是有可能無法登頂的。我也理解,畢竟前一年來時,我受傷的腳還是用繩子吊著走進來的。)
開會的時候他又建議我,如果想登頂,與確保安全的工作人員一起,提早一小時半出發吧!我知道,這也是出於一種關心。但是我想嘗試自己的時間,我認為我自己的體能,雖然不是說很頂尖,但不至於吊車尾,更不用說無法登頂,於是決定與學生們同時出發。
凌晨三點半,工作人員和雪巴人出發。我坐在帳棚裡,忐忑計算自己的配速,畢竟我從來就只是”爬山”,慢慢在地上龜的那一種,越野這種事與我無干,而現在只能龜兔賽跑,我依然堅定自己的決定。
從大本營到登頂,有海拔1550的落差,大約7~8公里路程。我記得以前嘗試單攻雪山主峰,上升海拔約1300,公里數11,是四小時08才登頂。這兒海拔高出一千多,抬升海拔也多出一些,我維持的了這速度嗎?先暫且把四小時作為理想目標吧。要再快,現在的我也做不到了。
我沒有在高海拔盡力走的經驗,之前幾個超過海拔五千的登山經驗,因為沒有時間壓力,都在等隊員中慢慢磨蹭渡過。所以並無法揣測自己在這個海拔的能耐,是否會覺得吸不到空氣?是否會覺得無力?那樣的感覺是什麼?
我試著比對台灣體能上較辛苦的行程,曾經從環山部落的四季蘭溪吊橋到雪山山頂,上升海拔約2280,公里數13,八小時45分。雖然偷懶只背了約體重1/3的重裝,但我記得我那一次走到腳軟…會像這種感覺嗎?如果是這麼累的感覺,那麼這樣的海拔上升,我可能得走六小時吧。在我微少的經驗值內所能想像的最糟狀況,我應該會6小時登頂。關門時間是七小時,基本上還來得及的,只是這時間可能就不太好看。
等待的時間總容易胡思亂想。我默默吃了兩個火腿月餅,在衣服口袋裡塞了我愛吃的糖果,麵包餅乾全都丟一邊,我知道我路程中不會吃這種太乾的食物,倒是辣小魚乾多塞了一點,還有麻辣金針菇,前陣子多去了幾次四川,不自覺地開始喜歡拿這些辣味食物打發時間。
終於聽到吃早餐的呼喚,但我沒再吃得下太多東西,雖然起得早,但精神還是不濟,著裝完畢後坐在大帳篷裡打瞌睡。旁邊的學生看起來都躍躍欲試,他們許多人都抱著拚第一的雄心,年輕真好,我只求別太難看就好。
接近五點了,我把一直要躲到我背後的學生推到前面,我不想再一開閘就擋住別人去路。結果天黑視野不佳,才出發,前面帶頭的學生就稍微走錯路,不小心變成我擋在最前。一出發沒多久就是連續的上坡,我勉強快走一段之後,讓後面一票學生超過我。這時候學生快與慢前後的落差已經稍微拉開。我發現自己被推在前頭時不小心走太快,這種速率可能無法撐太久,於是開始調整自己適合的步伐。慢慢地走,快的我也追不到,追著他們跑自是累癱自己,慢慢磨到最後,才是龜兔賽跑的真諦。
第一段連續的上坡大約有海拔三百,漸漸地一些兔子們被我路過。晚間真的不是那麼容易看清楚地形,有時候難免走錯繞一下。上完第一段坡,是第一個海子,前面的幾個學生停下喝水,他們叫我歇歇吧。其實我不想停歇,感覺才沒走很久,還不到休息的時候,我一項速度慢,但是不太需要休息。我喝了口他遞過來的水,跟他們說,我還是慢慢走吧,以他們的速度,等等再超車我一次不是問題。
海子一過,接著要翻過啞口,這比起第一段上坡還陡阿!山坡上這回沒土、沒什麼植物了,都是巨大石塊,高差大還不時踩到鬆動的石塊。既耗體力、又得小心翼翼。我暗自慶幸沒傻傻穿硬底靴上來,雲南緯度不高,我看這未登峰還拔也沒高出雪線幾百米,路程中也不用攀冰,倒是攀岩少不了。於是前幾天臨時向不登頂的工作人員借一般的登山鞋,免得爬石頭的時候,又重又硬又滑的硬底靴…大概只能爬得滿是哀怨。
翻上啞口,被告知海拔大約4700,才上不到一半的海拔呢!幸好接下來又是一個機積雪平緩的海子,平緩的地形漸漸上到4900。
4900海拔,需要把冰爪穿上了,我乘機休息了一下,這是我預計路程中唯一休息點。我掏出糖果吃了一些,然後被旁邊的煙味燻得趕緊離開。在大陸最令我不能適應的一件事情,就是到處都有煙味,大家都把抽菸當習慣,都把他人吸二手煙當正常,不會顧慮其他人的感受…在高山這樣空氣清靜的地方,在正需要大口呼吸的時候,有人在一旁抽菸真是無比掃興。
我趕緊離開休息點,繼續向前。這裡積雪又深又厚,還有許新雪崩的痕跡。前幾日每天大雨,雪線以上不停降雪,在營地就常常見許多小規模雪崩,這應該也是這幾天的降雪造成的。幸好今天天氣好,我看了一下天空,心想還盡早回程,別過了下午待這地方,免得太陽曬雪融。
爬過一段岩石中的小溝槽後,接著都是鬆軟深雪坡45度左右,一路陡上,我不怕往上走,只怕往下,我想著等自己回程,應該有得我哀怨了,但這等回程再思考吧!
我終於記得看了下時間,哇!九點了!代表我已經出發四個小時了,山頂雖然不遠,但我最理想四小時登頂,是沒有辦法了。
想著穩穩地保持速率登頂,這時候走在我前面的學生突然倒下來,嚇了我一跳。他說他到極限了…我告訴他快到了,要他再撐一下。上方第一批登頂的學生們已經往回頭,跟我們匯車,停下來勸他鼓勵他繼續向上。
山頂真的就在眼前了,但是他走沒多久又倒下來…他一起步就比我快上許多,但是卻沒幾步就要倒,我邊向他加油打氣,邊保持速率慢慢推進。他對於擋道很不好意思,要我超車先過。我告訴他,我就是要走在他後面趕他!而他也沒多推託,他強迫自己站起來往前走,終於我們走到最後一段登頂的岩壁之下。放下手中的冰斧,最後一段攀爬而上。
早上九點27分登頂,好吧,約四個半小時左右,比理想值慢了半小時,但至少不是最差打算。
第一個登頂的學生兩個半小時,速度遠遠追上早出發一個半小時的尼泊爾雪巴,兩位雪巴的資歷好歹也是幾座八千米等級的,有一位聖母峰都登頂四次了。真是太可怕的體能。
如果單單以上升海拔以及公里數來說,這等於是兩個半小時從環山部落衝上志佳陽大山山頂…但是實際上登志佳陽大山的路途純粹走路,不需要攀爬大石頭、不需要走深雪,不需要操作上升器,不需要穿冰爪…並且海拔還低了一千五!
讓我覺得驚嘆的不只是第一名的體力,通常團隊裡偶爾有一位奇人,是一般機率。但登頂的第二、三、四、五、六名,都大約在三小時到三小時半左右陸續登頂,所差不遠。
不令我感嘆,當大陸戶外運動再這樣蓬勃發展與競爭的時候,台灣卻只是處處設限、活在自己小確興的視野…
當大陸讓大學生在沒有開發的未登峰挑戰,台灣卻山區禁止各種探勘;當韓國國家公園可以申請大岩壁攀登,陽明山卻禁止攀岩、禁止溯溪、禁止野溪溫泉、也禁止路跑…國家公園可以有墳墓、有魚塭、可以讓有錢人隨意開發,但是不能有走走路以外的戶外活動。當開發中國家吉爾吉斯坦,在海拔七千的列寧峰穿冰爪越野跑時,台灣說海拔三千的嘉明湖越野跑在玩命太危險…喔還有,陽明山越野跑真是太危險了…!
當別人在分級嚮導制度、戶外指導員制度、搜救員制度時…台灣只有可以證明出過錢和時間的”推廣用”無鑑別度嚮導證。當別人大學”山嶽系”已經行之有年的時後,台灣登山教育還在吵如何建構。陸續祭上的山區地方自治條例,不提也罷,提了只覺得無力和悲哀。
登個頂,也想太多。還是想想如何下山吧...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後面走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不斷的匯車讓交通阻塞。上方攀登的學生無力不平穩的步伐,不小心把雪踩崩,先是一小塊雪,越滾越大…越衝越快,變成小範圍雪崩。我們朝下大喊雪崩,我看見有身影再過一個人寬的岩溝,而所有雪崩匯集也只能朝這個方向衝去。
下方揚起一陣瀰漫,一個彩色的東西飛出去,我們緊張得仔細看幸好是件雨衣。岩溝下的人及時躲到一旁石頭凹處。
那段岩溝雖然不長,但是剛好垂直,渡過地形總需要點時間,偏偏又只有一人寬度,雪崩而下都像漏斗一樣匯集。雪崩規模雖然不大,但如果被沖到…也不是好受的。膽小的我開始神經緊繃的注意上方隊員行徑的動態。
「小心!」一聲驚呼,我回頭。哇靠!一顆背包朝我飛過來,伴隨一瓶雀躍飛騰的水壺!?我趕緊在陡坡上盡力向旁邊挪移。背包從我旁邊呼嘯而過,掉下那個岩溝失去蹤影…
掉冰爪、掉水壺我都還可以理解。飛一整顆背包下來是什麼概念阿?我回頭用驚恐的表情看上面的隊員,另一個正在數落他。原來是那位隊員是看到要過地形,想要把冰斧綁在背包上,因此脫下背包…哪裡都有天兵,旁邊的定點看護的協作開始嚴正提醒,嚴格把關他們的行為。
原來最可怕的不是地形,是豬一樣的隊友。
有這些隊友加持之下,怕高的我用最快的速度下降陡坡,塞過那個岩溝,趕緊逃到寬闊的雪坡上去。登頂日這一天,是我們進山這一周以來最好天氣,下山路程我總是特別慢,尤其又是深雪又是大石頭,我與後頭的一個學生邊走邊聊,應該是在下午三點多吧,才晃回營地。
雖說是最好天氣,但十點過後,海拔4900以上仍雲霧湧起,於是山頂提早11點就關門。但今年雖然少一小時關門,卻是歷年最高之登頂率。所有男生隊員都登頂了。去年未登峰,海拔相似、難度相當、距離短了兩公里,第一名登頂學生卻花了三小時,且第二名足足相差一小時之多。登頂率也沒有今年來得高。不知道是否跟地區選拔的方式有沒有直接關係,可見想登山,「不能只有體能,確也得先有體能阿。」...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