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帽山：臺日情侶的殉情事件

紗帽山位於陽明山公園內，以外形酷似烏紗帽而得名，在台北很多地方都能夠看到這座山，能見度非常高，可惜的是這座山比較冷門，但其實步道並不難走，只要一兩個小時，就可以享受美麗的山頂景色。

今天我要講的故事，是在日本時代的一對年輕情侶，選擇在這座山殉情自殺，由於死亡方式非常激烈，當時造成社會很大的震撼。

紗帽山有兩個主要登山口，一個在陽明山前山公園旁，另一個是在紗帽路80號附近的大埔登山口，總長度約2.2公里左右，步道大多已經鋪設石階。我今天從前山公園起登，快到紗帽山頂前，有一顆「陳何界石」，上面有刻著「陳界」和「何界」，推測是清代時陳家和何家的土地界線。

距離界石不遠之處，有一個刻有：「咸豐乙卯科中式六十六名舉人孫霞林敬立」的功名旗杆座，所以這裡是知名清代舉人「陳霞林」的祖母墳墓。最特別的是在陳媽的墓旁邊，有一座刻有「烈婢周氏墳」的墓碑，曾傳出這是活人陪葬的墳墓，甚至還曾經記載在1954年出版的「台灣風物雜誌」中，不過據我研究，這說法應該只是捕風捉影。

紗帽山的海拔為643公尺，有一顆三等三角點基石編號1021，還有一座觀景臺，視野相當不錯，可以看到大屯山、小觀音山和七星山等山峰，山坡上則長滿大片的芒草，在山風吹拂下迎風搖盪，景色非常幽然靜逸。

於山頂附近的這些石桌和石柱，是「太子亭」的遺跡，1923年日本裕仁皇太子訪台，台灣總督府安排皇太子到草山(現陽明山)視查，所以建造了這一座涼亭，準備給裕仁遊覽紗帽山時可以休息，不過皇太子在草山參訪行程結束後，就直接驅車前往北投，並未真正到達此處休憩。

下了紗帽山，再從「橫嶺古道」走回前山公園登山口，橫嶺古道是紗帽山的腰繞路徑，過去是天母往來於湖底或竹子湖的古道，已有百年以上的歷史，約有850公尺長，不但平坦寬敞，而且森林茂密清幽，走來非常愜意舒適。

從橫嶺古道再回到登山口附近的「台北市教育研習中心」，其實這個中心在日本時代是全台灣規模最大的溫泉浴場。裕仁皇太子訪問台灣返日後，於1926年繼任為天皇，改元為「昭和」，為紀念裕仁天皇登基，於1930年建造這個公共浴場，稱之為「草山眾樂園」，當年可謂轟動一時，吸引大批遊客來此泡湯休閒。

1914年5月11日《臺灣日日新報》刊載出一則社會新聞，有村民在紗帽山麓發現兩具焦黑的屍體，兩具屍體互相緊緊擁抱，身上則用紅布條纏在一起，並且散發出濃厚的油漬味，驚駭之餘趕緊通報警察局，經過警察加以檢視，研判是一對年輕的男女，身上潑灑揮發油後點火自殺，這樣特殊的自殺方式，從日本領臺以來從未發生過，引起社會很大的震撼。

隔日媒體繼續大幅報導，經過警方的調查，男子是三十歲的基隆人「李黃榮」，在大稻埕「石田商會」擔任通譯，這家日本商會是臺灣第一家保險公司，很多大茶商都是他們的客戶，李黃榮雖然是臺灣人，但日語說得很流利，也非常有才華，算是一位臺籍的菁英，女生則是二十二歲的日本藝娼妓「川村色香」，是艋舺知名的貸座敷(風化店)——稻六樓的大紅牌，不但具有才藝，長得也非常漂亮，但是因為家境貧寒，被父親賣到臺灣為娼。

日本領臺初期，移居臺灣的日本人以男性為主，為了解決這些男人的生理需求，慢慢才有一些從事性工作的日本女性來臺，於是當局在1896年，授權各縣市自行訂定「貸座敷並娼妓取締規則」(如圖)，將公娼制度法制化，本來立法的目的，是希望透過父母的同意，保護女性不要任意為娼，但是反倒讓許多家境不好的父母，用販賣女兒的方式，賣給貸座敷成為娼妓。剛滿十五歲就長得很標緻的色香，就這樣無奈地被賣到了臺灣。

一般的賣身契約是簽訂四年，父母會獲得一筆款項，再由女子的接客收入逐漸攤還借款，不過由於墮入風塵後，並沒有其他謀生技能，有很多都會一直做到年老色衰，甚至不少會染患性病而死亡，絕大多數娼妓的下場都很悲慘，只有少數能夠還款從良，萬一遇到好的恩客，可以被贖身或甚至嫁為人妻，只能說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川村色香因為長得漂亮而受到歡迎，被樓主(風化店老闆)用各種方法增加欠款，導致色香一直無法恢復自由之身。照片是當時艋舺的藝娼妓。

當時為了管理公娼，臺北縣指定艋舺市街(今華西街)為特定風化區(如公文)，稱為「遊廓」，色香所在的「稻六樓」就是當時的一家貸座敷。李黃榮有一次與客戶在稻六樓應酬，第一眼見到色香便驚為天人，日後李黃榮又再去稻六樓消費，但是他不像一般尋歡客，就只是為了發洩，而是對色香噓寒問暖，甚至常常擔心色香太過辛苦，花錢將她整晚包場，雖然當時日本女性極少對臺灣男性有興趣，不過李黃榮日語很流利，外表也風度翩翩，對色香又關懷備至，兩人逐漸就產生了異國戀情。

李黃榮的朋友都勸他，歡場的女子不可能有真愛，不要當火山孝子，同樣地，色香的同事也勸她，李黃榮是一個臺灣人，並非是一個好對象，不過兩人的感情還是逐漸升溫。李黃榮知道色香被迫為娼，很想要脫離這樣的生活，但是因為樓主的苛刻，不但欠款尚未還清，而且還越欠越多，再加上色香也愛上了李黃榮，想要為李黃榮守身，不願再繼續接客，於是盛怒的樓主便將色香關了起來，不許兩人見面。照片是當時的臺北風化區——萬華遊廓。

知道愛人被關的李黃榮心急不已，由於在石田商會工作，經常經手巨額款項，心想不妨先暫時挪用公款，幫助色香贖身，再努力工作貼還，應該不會被發現，於是他私自動用了三千圓，讓色香恢復了自由之身，但色香知情後卻是憂心忡忡，很擔心李黃榮的事情爆發。果真後來商會發現公款短少，不斷催促李黃榮解釋，眼看紙已經快包不住火，於是在1914年5月8日晚上，兩人決定一起私奔，並雇了一輛人力車，往北投的方向而去，暫時住宿在一間旅館。

當晚兩人淚眼相對，色香從小被父母推入火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人真心對她好，可是心上人卻挪用公款，而即將面臨法律的制裁，不但兩人可能要被迫分離，色香也必須重操賤業，想到這裡兩人下定決心，過往人生皆無法掌握命運，或許只有一死，才能真正決定自己的未來，這時兩人反倒感覺無比的平靜。在旅館度過最溫馨的一晚後，隔天到街上買了一桶揮發油、一疋紅布以及一盒火柴，兩人相偕爬上紗帽山，找到一處荒僻之地，聽說綁著紅線，在黃泉路上就可以找到彼此，共赴來生之緣，於是兩人將紅布拆成條，把兩人緊緊綁在一起，淋上揮發油，然後點火自焚。照片是一名明治時代末期當紅藝妓，名字叫做「萬龍」，也許色香也是那般美麗。

這起殉情悲劇，由於日臺戀愛的罕見，也因為自焚的激烈，而被當時的社會所關注。但是在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許多女孩被迫為娼，後來都染患疾病，老了也無依無靠，甚至自殺而死亡，才是更嚴重的社會問題。所幸後來有些團體和有識之士，不斷地抗議與陳情，慢慢地人口販賣才逐漸減少。如果色香出生在現代，應該會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吧，可惜生不逢時被迫墮入風塵，最後人生走上絕路。期盼兩人已在黃泉路找到了彼此，一起共赴來世之緣。

台北市教育研習中心->前山公園登山口->陳何界石->清代旗桿座->紗帽山->太子亭->大埔登山口->紅壇->橫嶺古道->前山公園

距離5.07公里，步行時間2小時30分。

筆者是「一山一故事」作者，這本書紀錄了許多臺灣山岳、古道的歷史故事，被選為2022年博客來人文社科年度暢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