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老街：乞丐寮裡的日本新娘

淡水老街是北臺灣最熱鬧的老街之一，擁有豐富的歷史文化，也有很多特色小吃，另外在河岸邊也規劃了金色水岸公園，很適合逛完老街後悠遊漫步在青山綠水的河畔。

在日本時代，有一個京都望族的千金，竟然下嫁臺灣一位被稱為「乞丐之父」的鰥夫，當時造成社會很大的轟動和好奇。

淡水是臺灣最具歷史的小鎮之一，位於淡水河的出海口，是船隻進出臺北盆地的門戶，早期淡水的名稱叫做「滬尾」，從1629年曾被西班牙進佔，到了1642年換成荷蘭人佔領，淡水一直以來都是重要的戰略要地，所以有很多異國的歷史遺跡，也是臺灣最早開放國際通商的港口，照片是由淡水瞭望八里的觀音山。

淡水老街就是昔日的「滬尾街」，大約在18世紀末期就已經形成，到了日本時代才改稱淡水街，老街主要範圍在現在中正路、公明街附近的街道，群集了各式小吃、飲料、餅舖和雜貨店等，假日總會吸引許多的遊客。另外在靠淡水河岸邊，也規劃很完善的「淡水金色水岸公園」，可以在大草地上散步，或在自行車道上悠遊地騎車，享受淡海的浪漫風情。

連接臺北和淡水的鐵路建於1901年，這條歷史悠久的鐵路一直到1988年才停止營運，承載了許多臺北人的美好記憶，不過後來的捷運淡水線，大致也是依照原來的路線而鋪設，現在的淡水捷運站其實也就是蓋在舊火車站之上，從捷運車站後門出來，正對面水岸旁有一座漁船碼頭，停泊著許多的小船，形成一幅悠閒漁村的美景。

淡水福佑宮是淡水最早的廟宇，在清朝乾隆年間的1786年所創建，主祀天上聖母媽祖，當初就建在渡船口前，以祈庇護漁民出海平安順遂，而滬尾街的發展就是以這座廟為中心。1884年清法戰爭時，守將孫開華在淡水之役大敗法軍，事後光緒皇帝還御賜一個「翌天昭佑」的匾額，感謝神明顯靈相助，目前還懸掛在廟中。

淡水紅樓是一座非常古典精緻的西洋式建築，興建於1899年，原來是一位船商的宅邸，再轉賣給後來擔任淡水街長的「洪以南」，因為位於滬尾街旁小山丘上，面對淡海的景觀甚佳，成為文人雅士經常聚會的場所，目前已經被整理成景觀餐廳。

老街附近的淡水國小校門口有一尊白色的半身雕像，紀念一位一百多年前淡水國小畢業生，名字叫做「施乾」，其實在學校設立雕像紀念校友不常見，到底施乾有什麼豐功偉業？我今天要講的歷史，就是這個雕像主人公的傳奇故事。

1934年4月10日《臺灣日日新報》報導了一則轟動的新聞，斗大的標題寫著：「僅靠照片和書信往來的日臺婚姻，施乾氏娶得美麗的京都姑娘」，引起許多人的好奇，因為在日本時代難免都有種族偏見，日本人嫁給臺灣人的情況並不多，不但如此，這位叫做「清水照子」的新娘還是出身於京都上流的家庭，竟然下嫁給一個號稱是「乞丐之父」的臺灣男人？所以事實上大家都不太看好這一段婚姻。

到底這位「施乾」是何方神聖？我在總督府檔案找到了他的履歷檔案，原來他在明治32 (1899) 年出生於淡水老街的家中，其實家境也還算不錯，爸爸是一位淡水地區的建商，施乾淡水公學校(現淡水國小)畢業後，又就讀「工業講習所」(今臺北科技大學)的機械科，畢業後被總督府任用為公務員，在民政部殖產局的商工課任職，是一個學歷高又前途光明的年輕人。

施乾負責的工作是工商調查和統計，所以奉派到艋舺(今萬華)地區進行產業調查，但他發現艋舺有許多貧民，甚至還淪落到在街頭行乞，而且這些乞丐生活非常孤苦無依，也常被民眾或警察驅趕及毆打，讓他不禁產生了惻隱之心，於是不斷自掏腰包幫助他們，日子久了他發現自己的力量有限，於是央求父親和叔父的幫助，在綠町(今大理街)買地蓋了一座簡易的房舍，以收留這些流落街頭的乞丐，並稱之為「愛愛寮」。照片是在愛愛寮前的施乾與乞丐們。

施乾並不嫌棄這些乞丐的髒臭以及疾病，自己還搬到愛愛寮與他們生活在一起，這些乞丐的情況形形色色，有些是自我控制較差的，也有疾病纏身或染患毒癮，甚至還有精神病患，施乾不厭其煩地幫有皮膚病的擦藥，幫行動不便的丐友潔身，剛開始還有很多人以為他是不是別有居心，慢慢地才知道他是真的想要幫助乞丐，不過反對他的人也不少，1924年就有報紙報導了施乾的奇人異聞。

很多人不理解施乾，因為他們認為之所以淪為乞丐，一定有其必然性，並不是施乾所能解決的，但是施乾不同意這種看法，自己發展出一套「乞食撲滅論」的理論，並投書在報章媒體上，他認為應該用少許的代價讓乞丐消失，而不是坐等乞丐來造成治安、市容及衛生的重大損失，而且他認為乞丐不能只是救濟，必須要輔以教導謀生的技能，讓乞丐重回社會，這樣才能真正撲滅乞丐。

施乾為了全力幫助乞丐脫貧，毅然決然把總督府的工作辭掉，當時施乾的原配是一位傳統的臺灣婦女，也非常支持他的善行，更身體力行進住愛愛寮，和乞丐們生活在一起，甚至還變賣她的嫁妝全力投入丈夫的事業，有了妻子的支持，愛愛寮開始成立了編織、磨製豆腐和養豬的事業，讓這些乞丐可以學習自力更生，但是嫁妝變賣後的金錢也耗盡了，愛愛寮陷入了嚴重的財務困境。

天無絕人之路，當年日本的大作家「菊池寬」剛好來臺灣，發現臺北幾乎沒有看到任何乞丐，讓他感到十分的震驚，經過詢問才知道臺灣有個愛愛寮的事蹟，於是菊池寬回到日本之後，寫了一篇推崇施乾的文章，後來正巧被日本天皇看到，讓施乾獲得天皇在日本宮內省召見，還榮獲御賜賞金，解除了愛愛寮的財務危機，這個事蹟還刊載在《臺灣日日新報》1930年的報導。

由於太過於省吃儉用和操勞過度，施乾的原配不幸在1932年去世，遺留下兩名子女，失去了這位最強的精神支柱，讓施乾悲痛很長的一段時間。施乾的堂妹曾留學日本，清水照子剛好就是她的同學，她看堂哥這麼消沉，於是極力撮合他們倆，經過一段時間的通信，施乾竟然鼓起勇氣求婚，由於清水家族是京都的望族，無法接受照子嫁給臺灣的一個鰥夫，但照子深深被這位品德高尚的慈善家所感動，不顧家族的反對執意遠嫁臺灣。

這位日本千金大小姐，遠嫁到臺灣的乞丐寮，引起社會很大的轟動，沒有人看好他們的婚姻，大多認為這只是一個衝動的決定，或許有幾分猜對，照子來到臺灣後才發現，一切都和他所想像的不同，他原以為愛愛寮是整潔而井井有條，沒想到卻是蓋在荒郊野外的竹林裡，而且乞丐們多半衣衫襤褸，甚至全身又髒又臭，上流社會出身的照子非常適應不良，每當晚上想起日本的雙親，經常背著施乾偷偷掉淚，但是倔強的她擦乾眼淚，隔天還是全力幫助丈夫的事業，咬牙苦撐下去。

這個誤入叢林的小白兔，苦難還沒結束，施乾竟然因為貪汙公款而遭警察拘捕，當時報紙還刊出極為聳動的標題：「醜惡的愛愛寮，在光天化日下原形畢露，社會慈善家的假面具被剝下」，很多人都猜測這段婚姻完了，記者也急著去問照子的意見，沒想到照子表現出異常的勇敢堅決，她除了表達對社會造成困擾的歉意外，還是相當推崇丈夫的偉大與付出，她說：「就算丈夫被判刑，我也絕對不會離婚返日，我會和他一起面對困難，為愛愛寮繼續努力。」

事實上照子是對的，因為這一事件根本是政治迫害，原來施乾和日本人「稻垣藤兵衛」一向走得很近，稻垣是一位慈善家，但同時也是一位異議份子，提倡所謂的「無政府主義」及追求臺灣獨立，被當時日本政府認定是顛覆政府的思想。所以當局想藉由司法起訴予以嚴懲，所幸當時施乾的風評極好，在外界的壓力下，法院最後只判決緩刑，照子在丈夫被收押期間表現得出奇的堅毅和勇敢。

兩夫妻攜手讓愛愛寮越來越上軌道，房舍也擴大增建 (如圖)，正要步入苦盡甘來的日子時，不幸施乾因為過度勞累而在1944年英年早逝，這時又有很多人猜測照子一定會返回日本，但是大家又猜錯了，她因為不願辜負先夫的期待，也放心不下這些乞丐們，所以繼續留下來擔任愛愛寮的院長，甚至戰後她改名為「施照子」，並還歸化為中華民國國籍，一直到2001年卸下院長職務，竟然當了57年的院長，奉獻了她的下半輩子，協助無數的乞丐重回社會。

施照子已經在2001年往生和施乾重聚了，現在的愛愛寮改制為「財團法人愛愛院」，依舊在萬華努力地從事慈善事業，生前有人問施照子是什麼動機做出那麼大的犧牲奉獻，她的回答竟然也很簡單：「沒有什麼動機，就是愛我的丈夫」，這大概我聽過最平凡卻也最感人的愛情故事了，雖然只有10年的夫妻情緣，卻用了57年的大半輩子來兌現對丈夫的承諾，而她不但沒有辜負丈夫的期待，還將夫妻情愛，轉化為對社會和土地的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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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3.42公里，步行時間約1.5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