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雞山位於新北市三峽區,在知名的廟宇「行修宮」後方,路線較為原始而濕滑,雖然是一座比較冷門的郊山,不過除可以挑戰攀岩以外,也可走訪隱身山徑中的煤礦遺跡。
三峽白雞山區過去是泰雅族大豹社的故鄉,日本時代為了開發山林的資源,在這裡設置隘勇線,導致原住民流離失所而逃進深山。今天我要講的歷史,就是在流落異鄉的大豹社人中,有一位頭目之子的故事。
如果要攀登白雞山,可以從三峽「行修宮」開始,行修宮是行天宮的分宮,主祀關聖帝君。沿著三峽溪畔的產業道路就可以到達登山口,剛開始的山路其實是過去運煤的台車道,目前還剩下一小段僅存的台車鐵軌。
從台車道有一條左側的小叉路進入,大約走一百公尺,會發現許多古厝的遺跡,可能是當時的礦業或拓殖時期的屋舍,不過都已經傾頹廢棄了,只剩下一個小土地公廟靜靜地守在一旁,似乎也在見證著過去的煤礦歲月。
台車道的盡頭是一處山麓間的平地,這裡就是「裕峰煤礦」當年的事務所,殘留很多礦業的建物遺跡,此處最早以前隸屬海山煤礦的二坑,又稱為「忠義煤礦」,後來轉手經營改稱「裕峰煤礦」,大約2001年左右才停止開採。
在煤礦遺址有左右兩條叉路,我選擇左路上行,剛開始是枕木棧道還算好走,不過後來變成溪畔的石階路,既陡峭又濕滑,途中會經過一個山洞,放置了一台廢棄的捲揚機。隨著山徑越爬越高,到達一處視野很好的觀景點,可以俯瞰三峽區,另外左邊較近的是溪南山,右方則可以遠眺獅仔頭山。
在登頂之前,有幾處近乎垂直的崖壁,都有大概三層樓高,必須留意踩踏並拉繩索而上,即可登頂白雞山,白雞山海拔734公尺,有一顆野牛隊基石,腹地約可容納二三十人,視野也還算不錯。這裡早期是泰雅族「大豹社」的領地,不過日本時代在此山區設立隘勇線,並架設山砲攻擊原住民,逼得大豹社只好被迫離開三峽的故鄉,逃到更深山的角板山一帶。
大豹社名稱的由來,是因為他們居住在大豹溪沿岸而得名,「大豹」族語的意思則是一種叫做「魚藤」的植物。他們平日以漁獵和農作為生,森林裡也有很多資源可提供生活所需,一直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1862年有一位小男孩在這裡誕生,他從小就勇敢、聰明又富有正義感,長大後被推舉為大豹社的頭目,他的名字叫做「瓦旦燮促」。
這寧靜的日子慢慢被外界的入侵打破了,由於日本時代的政府在三峽、大溪一帶大力開發樟腦資源,不斷擴張隘勇線侵入他們的領地,甚至有不肖腦丁欺凌社裡的婦女,讓大豹社人累積了許多怨氣,瓦旦燮促於是率領族人起身反抗,在1900年大規模焚毀腦寮,事發後日本政府決定派兵剿蕃,不過瓦旦燮促聯合了大嵙崁前山群共同組成聯盟,竟然成功抵禦了日本的進攻。照片是日軍在隘勇線挖壕溝防守。
守住了家園之後,大豹社過了好幾年風平浪靜的生活,不過到了1906年,「佐久間左馬太」上任臺灣總督 (如圖),他的理番政策轉趨強硬,集結更多軍警由深坑和桃園兩面夾攻部落,由於大豹社人數和武器都居劣勢,在幾乎快被滅族的情況下,瓦旦燮促為了保全族人命脈,只好率領倖存的族人逃往南邊的角板山一帶,放棄了三峽的祖居地,史稱「大豹社事件」。
佐久間總督並沒有善罷甘休,隔年還繼續派大軍追擊大豹社,並打算將隘勇線範圍擴大到插天山,但是行軍到枕頭山時,遭到大嵙崁前山群的頑強抵抗,造成日軍剿蕃史上最大的死傷,史稱「枕頭山戰役」,經過血戰40天,泰雅族人終究還是不敵而向日方投降,瓦旦燮促為了表示歸順之意,同意將他的兒子——樂信瓦旦做為人質,不過他附帶一個條件,要求讓族人可以接受新式的教育,也期待樂信瓦旦可以透過教育翻轉部落的命運,有一天可以帶領族人回到三峽的祖居之地。圖左為12歲時的樂信瓦旦。
樂信瓦旦於是改日本名為「渡井三郎」,先在角板山蕃童教育所就讀,然後轉學至桃園小學校,由於表現十分傑出,畢業後成為第一位進入台灣總督府醫學校(臺大醫學院前身)的原住民(如照片左坐者)。畢業後樂信瓦旦自願返回泰雅部落擔任公醫,全力幫助族人提升醫療水準,也積極協助族人和日本人的溝通協調,這位泰雅大豹社的頭目之子,就像他的父親一樣,逐漸成為族人的希望之所寄。
1929年樂信瓦旦與日本的望族千金——日野愛子結婚,也生養了多名子女,他從一名泰雅的人質,一躍成為社會的菁英份子,1940年甚至還獲邀至日本參加「開國二千六百年慶典」,是全臺唯一的原住民代表,1945年則擔任台灣總督府評議員,不過數個月後日本就在二戰戰敗投降。
戰後他改漢名為「林瑞昌」,當時愛子擔心丈夫在日本時期被器重,在國民政府時期可能會被迫害,極力建議全家移居日本,可是樂信瓦旦拒絕了,他認為族人還是非常需要幫助,他必須留下來,愛子只好順了他的意。果然1947年發生228事件,有族人想要參與反抗政府,在樂信瓦旦的坐鎮和勸阻下,所有族人均安然度過事件,政府甚至還頒發獎狀表揚他。
由於他享有很高的聲譽,國民政府還是相當看重他,1949年樂信瓦旦當選為第一屆台灣省參議員,和黃朝琴、顏欽賢、林獻堂及蔣渭川等社會菁英同場論政,1951年繼續擔任第一屆台灣省議員,他在議會極力爭取原住民的權益,例如增加省議員的原住民名額,增加原鄉的教育資源,並爭取將日本人遺留的農企優先由原住民承領等,最重要的他沒有忘記他父親賦予他的期許,也是他做為一個頭目之子的使命——帶領族人回到三峽祖居之地。
於是他向政府提出《大豹社原社復歸陳情書》,希望能夠爭取族人們回到三峽的故鄉,陳情書言辭懇切,希望政府將大豹社在三峽的世居之地,可以返還給族人,圖為當年的陳情書。不過這一件事複雜度很高,因為原來的大豹社在三峽的舊社,後來都已經被漢人所移居,又如何解決這些現住民?所以當局對這個訴求並無積極處理。
1950年韓戰爆發,外在情勢轉趨嚴峻,國民政府對內也開始實施鐵腕手段,以肅清可能危及政權的異議份子,這時樂信瓦旦挺身爭取返還土地,時機上非常敏感,而且因為不滿政府的回應,還導致大豹社人群情激憤,甚至差點引起暴動,這讓當局猶如芒刺在背一般,而樂信瓦旦似乎也遺傳了父親反抗威權的特質,不但在議會不斷堅持爭取原民權益,又在1951年投書雜誌,批評國府的山地政策還不如日本,此舉顯已超出當局的容忍界線。照片是樂信瓦旦的全家福。
1952年11月,樂信瓦旦遭到臺灣省保安司令部的逮捕,罪名是涉及「高山匪諜案」,原先被判刑15年,後來又被批示改判死刑,1954年4月17日,這位現任的省議員,竟被綁赴青年公園的馬場町刑場槍決,得年僅55歲,妻子因憂鬱過度而亡,兒子也因知匪不報被判刑,從此全家籠罩在恐懼與屈辱的氣氛之下,甚至連樂信瓦旦的骨灰也不敢下葬。
事後證明所謂的叛亂,竟然只是因為參與「高砂族自治委員會」討論原住民自治,就被羅織匪諜的罪名。圖為當年六名一起被槍決的原住民菁英的最後遺言筆錄,包括鄒族嘉義縣參議員湯守仁、吳鳳鄉鄉長高一生等人,樂信瓦旦的遺言是:「希望兒子盡量受教育,否則務農也可以」。終究樂信瓦旦並沒有完成父親和族人的期待,成功帶領族人返回故鄉,或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又或許是因為時局太過敏感肅殺,最後的結局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在復興區羅馬公路旁,目前蓋了一座「樂信瓦旦紀念公園」,裡面設有一尊樂信瓦旦的雕像,彷彿他依然傲然挺立在這山林之間。他是一位頭目之子,曾經在這林野之間悠遊飛奔,他也同時也是個人質,在蕃童教育所埋首奮發上進,他更是社會的菁英,努力爭取原住民的權益,最後他也是被誣指的匪諜,在刑場被當政者一槍斃命,相信這麼多的身分,讓樂信瓦旦的一生充滿驚奇卻也肩頭沉重。公園裡還蓋了一座高聳的瞭望台,彷彿樂信瓦旦的魂魄,還徘徊在塔頂望向東北邊的山谷,而那裡正是大豹社故鄉的方向,但是這回家的長路漫漫,到底何時才能有返回故鄉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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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5.22公里 步行時間約3.5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