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二段生死一瞬間

  • SangLin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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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個晚上依然是露宿街頭,三個人窩在避難帳下睡去,但剛剛的八通關山事件延續到現在,氣氛詭譎,從睡覺的位置就可看出我依然是被夾在兩人中間的搖擺人,想選邊站都難。不知是要下山太興奮還是真的冷到睡不著,看了一夜閃閃發亮的聖誕樹,曉飛和文凱一動也不動,應該是累了。

        四點鬧鐘,大家難得沒有賴床直接跳起來,連早餐也吃的飛快,銅鑼燒、乾糧配咖啡,簡單又迅速,沒有多於的對話,打包也是快狠準,或許是無形中培養的默契,但絕大部分原因應該是大家都想家了。今天一早大家就有共同的目標:回家,這種感覺好踏實,真好。比預計時間還早摸黑出發,七天來第一次。

        眼前這一大段崩壁是我目前看到崩壞面積最大的,雖然有無名英雄架了好幾條繩子,但繩子看起來鬆軟,距離腳踏點很高,也離崩塌岩壁很遠,在空中晃阿晃,看來這段時間大小崩塌沒停過,還可以聽到、看到岩石不斷滾落。我站在懸崖邊佇足了很久,一直伸長脖子往下看看這深不見底的崩壁究竟直達哪裡。曉飛趕上來:別在看了,下去就到陳有蘭溪。說完曉飛便開始下切,走到崩壁中段,用自己身體的力量把繩子拉直成可受力狀態,此時的我還站在高處拍照,曉飛大叫:別再拍了,快走到我後面!」「走到我後面」這個指令聽起來很簡單,但我半坐半滑到繩子邊,繩子的高度在我的頭上,要屁股離開地面站起來用手拉住繩子需要一點勇氣。曉飛站在崩壁中間背對我大喊:「快!用腋下夾住繩子走到我後面!」我邊走邊滑,身體不時懸空掛在繩子上面,緩慢移動到曉飛的後面。繩子又粗又硬,抓的我手很痛,在摸到曉飛背包的瞬間我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瞬間的鬆懈讓我腳滑了一下,整個人掛在繩子上腳站不直,在曉飛背後一直阿阿叫。這一路上曉飛最討厭我遇到困難危險時只會阿阿叫,他說阿阿叫就是我鬆懈無法專注思考的開始,有問題就用說的,不要阿阿叫。我同意阿阿叫會讓我分心,但會阿阿叫是因為我已經嚇到無法思考、無法說話所產生的自然求救反應。掙扎了很久才站穩腳步,橫度跨越曉飛,現在換我走在前面,曉飛緊跟在後。手抓繩抓得很痛又流手汗,我不斷告訴自己:「加油!剩最後一小段就過崩壁了。」眼睛不時往下瞄這段恐怖崩壁,此時又是腳一滑,阿~~的一聲,我下去了…無力的雙手死命的抓著繩子,腳尖頂著小到只有硬幣大小的著力點,用剩餘不多的力氣撐著自己維持平衡,轉頭無奈的對著曉飛呵呵笑了兩聲,但我看到一張陌生的臉,瞪大眼睛開著嘴巴,是我這七天來不曾看過的曉飛,突然我感覺到有人在我大背包最下面的位置踢了一下,順著這股微弱的力量,我垂直的雙手用力往上一拉,我又站回了岩壁上。曉飛也上來了,手指著我的臉三字經五字經的開罵,我腦筋一片空白,也忘記他到底吼了多久的時間,只感覺到他真的很憤怒而且聲音在抖。這一罵真的是把我膽子罵小了,開始害怕回家的路。

        我害怕的到底是曉飛,還是那深不見底的崩壁?我只能確定曉飛真的被我嚇到了。繼續向前走了一小段路,短短幾公尺卻顯的漫長且異常寧靜,原本乾爽的排汗衣,在我摔下去用力拉繩子的瞬間全濕了,剛剛的呵呵笑兩聲究竟代表甚麼意思?我不是應該高喊救命怎麼反而只是輕鬆的呵呵笑兩聲呢?是代表我連掙扎都不想掙扎直接放棄自己了嗎?還是我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給曉飛跟他說再見呢?無解。曉飛最後那一腳,我感受到一股輕微卻強大的力量穿透背包,「給自己一次機會吧!」雙手順勢一拉我又重生了。那一腳很輕也很重,輕到我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卻又重到把我踢回岩壁上。

        剛剛那一拉真的是讓我全身出水,尿意也隨之而來,路邊小解完後,聽到曉飛在前面大叫,「包子!快來前面,有好看的東西。」曉飛指著身後的大崩壁說:「前陣子才有人從上面摔下幾百公尺深,砂石也跟滑著下來,至今那個人還找不到呢,你剛剛差點就跟他變成好朋友了。」他用異常輕鬆的口吻說,說完靜靜地觀賞這片三四百公尺深的大崩壁。「如果我剛剛一個人吊在上面該怎麼辦?我該鬆開一隻手解開我的大背包嗎?」我小心翼翼地問曉飛。「剛剛那個就是團隊。」曉飛繼續看著崩壁對我說。「如果只有妳一個人,鐵定撐不到三分鐘就會想放手,妳後面的文凱根本來不知道妳早已經摔下去了,剛剛的那一腳我只是輕輕的踢妳一下,但因為團隊把力量放大,妳自己救了自己。」團結力量大不過就是如此,平順的時候感受不到團隊的力量,就像人在平步青雲時感受不到身邊人給予的幫助,窮困潦倒時驚覺這些人對你有多麼重要。這一腳踢的真好,把我踢上岩壁,也踢到團隊的核心精神。曉飛轉頭對我嘻嘻笑:「包子,我前面沿路唸了妳六天,剛剛一腳把妳踢回岩壁救妳一命,我們的恩怨就此打平,互不相欠,好嗎?」「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計較呀!」我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曉飛,原來我把這一路上曉飛一直抱怨我的無知通通視為「貶意」,他真的很在意,也一直記在心裡。

         曉飛說我有兩個膽,走起路來很淡定,但他自己卻走的皮皮銼,曉飛說他身體不累心裡卻很累,我則跟他相反,身體早就已經累到走不動了,心裡卻很開心,一樣可以大步向前。「無知」讓我走得很遠,因為我心裡只想著終極目標:我要回家,對於路上碰到的種種困難,我只是像例行公事般跨過去,但我現在知道害怕了,只剩短短十幾公里的路,瞬間變得好漫長,我開始擔心自己是否有能力跨越這些「例行公事」。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成長過程,小時候總是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我最大的樣子,當自己漸漸長大瞭解更多事情時,發現拿刀子是危險的,過馬路也是危機四伏的,懂得越多,害怕也越多,恐懼也越多,跨出去的腳步卻越來越小。文凱也跟上來了,似乎不知道剛剛發生了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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