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續上一篇:【紅檜、水鹿與獵人】你有在山上遇過獵人嗎?
3-3 記得留一半當醫藥費
二〇一三年七月,我在聖稜線第一次遇到松家兄弟,那趟行程他們的客戶是倒立先生。他們的客戶是如此強壯而獨立,居然上衣一脫就衝到懸崖邊打著赤膊倒立了。又拍照又錄影的,也不趕路,因此我有很多時間可以和這對布農族兄弟坐下來聊天。
松家兄弟的大哥暱稱是小松,他被山友們形容是一個「漢化」比較深的人,但其實這個形容不精確,他只是比較認真。滴酒不沾的他不像我認識其他的原住民朋友那麼愛開玩笑,甚至是到了胡鬧的地步。
那次剛好講到脹氣問題,他一本正經地說起飛鼠的大便對身體很好。因為他真的太正經了,當時我還以為他是在騙我,跟我開玩笑。可是日後我又再聽到其他原住民說到了生吃飛鼠腸子的講法,才搞懂他所提到的「大便」其實不是負面的意思。可能就是飛鼠喜愛的食物是某種樹的葉子或果實,而那種樹的葉子或果實和飛鼠腸道內的細菌產生了某種反應,那個反應的結果對人類有治療腸胃病的效果,所以才要生吃腸子或是所謂的「大便」。而這是一個原住民各族普遍都知道的古老偏方,可能也是個很好的生化新藥題材。但那時我不知道他是個正經八百的傢伙,反而還以為他是在耍我。
那次相遇,小松也是以這樣正經八百地的語氣說著,「我們不是揹工。揹工是自己背了東西走到那裏就好了,不用等人。而我們協助一個隊伍的完成,要跟大家一起走,所以我們叫做『協作』。」從此,我就不敢再提揹工二字,覺得這樣會對他不敬。
協作的典型背負方式就是使用頭帶與鋁架背包外掛一大堆東西。
二十多年前台灣的登山文化比較自食其力,多數人不會花錢請別人幫忙揹東西或炊煮。但現在台灣的登山文化已經完全不一樣。很多人樂於花錢,因此造就了有些像旅行團的商業隊伍。這些操作商業隊伍的登山公司,絕大多數都是漢人在經營,有些甚至已經演化到「一條龍」的形式,就是連登山裝備也一併販售。登山公司通常只出一個「嚮導」,而這個「嚮導」並不一定真的很資深,甚至可能是沒有工資的實習者。但登山公司會再和原住民為主的協作團體去合作,以提供背負行李和炊煮的服務。就我的觀察,在很多這樣的商業隊伍裡面,其實原住民協作才是真正穩定隊伍的最大力量。
協作團體這邊的情況反過來,絕大多數都是原住民在經營。拜著一個電視節目「MIT台灣誌」之賜,有些原住民協作甚至還有點明星光環,很多有看那個電視節目的山友都可以直接叫出那幾位原住民協作的名號。像我們這種爬山資歷比較久的,通常不會看那個電視節目,在那種場合反而是一頭霧水,搞不懂誰是誰,對他們有點不好意思。
松家兄弟的情況算是比較特別,他們是一家由原住民在經營的小型登山公司,幾乎所有事情都是兄弟自己來。我好奇地問他說一年在山上多少天,小松的答案讓我還蠻驚訝的,「大約兩百多天吧!」
這樣的收入是不錯,但得和家人分隔兩地。
最近在山上遇到原住民協作,發現他們休息時老是在講電話,或是看家人的照片。其實這個工作真的很寂寞啊。所以有些人會選擇當純粹的揹工,雖然背的有可能稍重一點點,但至少比較可能常常回家。如果有機會去走塔塔加步道或雪山東峰步道,就會看到很多這樣的揹工。
不論如何,這樣的工作都還是有很高的運動傷害風險。近期甚至有一例「藍教官」猝死的事件。無怪有一位協作就說,賺到的得記得留一半當醫藥費啊!
但是,若原住民在山上採集動植物的本領退化成簡單地背負東西,那麼他們原本的生態知識不就漸漸失傳了嗎?別以為這完全不重要,先回頭想想黑熊媽媽的獵人夥伴這個故事吧。
※ 本文摘錄自《紅檜、水鹿與獵人》,此書為一本五萬字的免費電子書,描述跨越百年的台灣山林生態歷史,對近三十年來台灣高山地區野生動物數量的劇烈變動提出觀察,並試圖分析其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