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錄「聖母峰」
春季狂熱
在2012 年5 月19 日,加拿大籍登山者緒雅‧ 沙哈克洛芬在登山途中身亡,為散落在聖母峰山坡與冰原上的200 多具屍體,再添一具。同一天還有另外三人喪生,罹難者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分別來自德國、南韓及中國。儘管雪巴嚮導催促沙哈克洛芬折返,她還是堅持繼續攻頂;而她也確實成功了,但卻在下山途中喪生。這些悲劇並沒有使其他登山者卻步;那年登山季結束前,又有來自數十個國家的200 名登山客繫上登山靴,迫不及待地往空氣稀薄、人類逗留太久就會喪命的高處邁進。這樣的情節,在每年的登山季節都會重複上演。多數人會平安回家,有些人卻沒辦法。每30 位登上聖母峰頂的人,就有一人在途中喪命。
聖母峰上的危險因子
每年春天,聖母峰上都會颳起一場風暴。這場風暴為何致命?首先是時間力聖母峰的登山季十分短暫,從3 月底冬季結束,到6 月初的季風季前,只有短短兩個月,最適合攻頂的空窗期更是只有5 月的三個禮拜。再來是聖母峰的結構和地形。除了經驗豐富的喜馬拉雅登山者外,很少人能征服聖母峰上高難度的路線──北壁、西稜與傳奇的康雄壁;商業遠征隊和多數登山者只有兩條路可選。從南側攻頂的人,會走希拉瑞和丹增的路線:1953 年,希拉瑞和丹增‧ 諾蓋自尼泊爾長途跋涉,穿越惡名昭彰的坤布冰瀑,沿西谷冰壁爬上南坳,然後奮力爬完最後一段險峻的路,才完成舉世聞名的首次登頂。從西藏攻頂的登山者, 走的則是喬治‧ 馬洛里和奧利佛‧ 惠勒(Oliver Wheeler,首位踏上聖母峰的加拿大人)的路線。惠勒在1921 年發現了這條路線:從北側切入,沿東絨布冰川爬上北坳,再從北坳最高點攀爬漫長而險峻的北稜山肩,轉至東北稜,最後抵達金字塔型峰頂的底部。
這兩條傳統路線都不好走,也各有危險之處。1922年,七名雪巴人遭雪崩活埋,成為北坳山壁的首批死者。尼泊爾路線上則有宛如一座巨形冰峰迷宮般的坤布冰瀑,冰峰在高溫下隨時可能崩塌,登山者被壓死的頻率令人膽戰心驚。雖有這些危險因子,這兩條熱門路線的困難之處比較不在於技術,而是體力。沿著西谷朝南坳前進的眾多登山者中,很少有人會考慮攀登K2 峰、南達德維峰、干城章嘉峰及卓木拉日峰──這些喜馬拉雅山的難度都遠超過聖母峰。在聖母峰上,有了確保裝置,登山者本身的耐力就比技巧更為重要。客戶還沒出發攻頂,支援的嚮導早已在整條路線上架設好固定繩,顧客只需要扣上上升器,踏上那條無數人走過的路徑就好。當然,說的永遠比做的簡單。
聖母峰的危險之處,在於這座山本身的狂暴特質、極端的海拔與天候。夜晚嚴寒,白天又十分炙熱,在豔陽的照射下,登山者隨時有脫水的危險。正如1921 年遠征隊長查爾斯‧ 霍華伯里的著名妙語:「在聖母峰上,雙腳凍傷的同時,可能也在中暑。」接著是氧氣的問題。聖母峰有海拔8850 公尺高,峰頂的氣壓只有海平面的三分之一。對早期的英國探險者來說,這正是挑戰聖母峰與遠征極地最大的差別。忍受極端低溫及烈日曝曬是一回事;但同時還要垂直往上,而不是水平橫越地表,爬上空氣稀薄到無法讓生命存活的高度,這又是另一回事了。登山者稱之為死亡地帶,在這裡停留的每一分鐘,都讓身體更加虛弱,增加受傷或死亡的風險。
人滿為患
因此,5 月那個週末的悲劇上演,奪走了四位登山者的性命。當時商業隊伍走的兩條路線,都各有一個巨大的阻礙。東北稜上聳立著第二臺階,登山者必須越過這座垂直的巨岩;同時,他們腳下還是冰雪與岩石構成的鋒利山稜,身體一側暴露在約3000 公尺高的康雄壁上方,另一側懸在2750 公尺高的北壁上。南線的障礙則是希拉瑞臺階,難度和風險都與北線相當。現在,希拉瑞臺階上設有固定繩,第二臺階最險峻的路段,也架起了梯子,攀登難度因此降低。但這兩個障礙仍然無法避免,而且通道一次只能讓一人通過。由於單日攻頂人數時常多達300 人,這兩條路線都會出現交通壅塞的狀況。希拉瑞臺階和第二臺階成為攻頂之路的瓶頸,是名符其實的交通堵塞點;登山者排隊等待通行時,可能必須在死亡地帶待上數小時,暴露在高海拔環境下。聖母峰上的調查報告顯示,緒雅‧ 沙哈克洛芬罹難日,攻頂行程延誤超過三小時,即使天氣轉壞,堵塞的情況也不見改善。筋疲力竭的登山者暴露在嚴寒中,忍受時速約130 公里的強風,只有四人喪命已經是大幸。
我常想,早期的英國登山者對現在這些動機不純的商業攀登,不知會做何感想?1921 年,馬洛里和惠勒必須徒步走過地圖上500 公里的距離,橫越青藏高原,才能抵達聖母峰山腳,仰望歐洲人從未近距離接觸過的高山。惠勒剛登上北坳時,遇到前所未見的強風。他站也站不穩,深怕在冰雪旋風中窒息;於是他專心調整呼吸,用雙手摩擦臉部,以早年在一戰西部前線的槍林彈雨中鍛鍊出的意志力,慢慢冷靜下來,直到找到新的節奏,趁著陣陣狂風的空檔,努力吸氣。
但他們很快就知道,征服聖母峰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1922 年,喬治‧ 芬奇提出的看法,嚇壞了皇家地理學會的保守派,這群老人還沒爬到過比自己的辦公桌還高的地方。芬奇說:「轉圜餘地應該縮小,有必要的話最好小到消失不見。」聖母峰上的登山者必須把自己逼到體力的臨界點,「必要的話,甚至逼向崩壞。」1922年,喬治‧ 馬洛里在重返聖母峰前夕寫道:「我們必須記住,群山之巔不乏險惡,甚至能致人於死地。對稍微有智慧的人來說,在踏上這趟登高之行以前,該慎重思考並恐懼地發抖。」
見證狂熱
我也想到那些見證了聖母峰狂熱的人。我曾遇到一位住在聖母峰山腳尼姑庵裡的佛教徒,她45 年來獨居在此,終其一生反覆誦念著同樣的祈禱文。對於願意放棄一切、挑戰世界最高峰的人來說,這種宗教奉獻似乎是在浪費生命。但西藏人多半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選擇爬上極高的海拔,還可能因為空氣稀薄而失去意識。他們刻意進入死亡地帶,冒險放棄自我轉化、超脫輪迴的機會,就只為了爬山;這對西藏人來說十分愚蠢,浪費了這一世珍貴的時間。絨布寺住持就曾這麼評論1922年的英國遠征:「他們在山腳紮營,接著我聽說他們在不同高度一共紮營了七次;他們耗費極大心力,使用鐵釘、鐵鍊與鐵爪等工具施展神奇的技能,還忍受極大的痛苦,手腳都被凍傷⋯⋯有些人提前離開,去接受截肢,其他人則頑固地繼續攀爬⋯⋯他們為這樣無意義的事承受這麼多痛苦,我感到萬分同情。」
─韋德・戴維斯(Wade Davis)
國家地理學會駐會探險家、作家、攝影師,也是文化人類學家。戴維斯的最新著作《走入寂靜》(Into the Silence)講述英國在1920年代遠征聖母峰背後的文化歷史。
書籍相關資料
書名:聖母峰:探索世界第一高峰的歷史、科學與未來
作者:康拉德.安克
譯者:陳心冕,邱筱涵,許隽安,江威毅
出版社:大石國際文化
出版日期:2015年0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