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登山皇帝的14座/8000公尺高峰》梅斯納爾:「我們必須學會如何保持山峰原有的模樣。」

梅斯納爾於1979年創下首度以小型遠征隊編制登上K2峰頂的紀錄,也是史上第四次攻頂K2,以下為挑戰過後他的心路歷程回顧。


對我而言,理想遠征是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的旅程──相處融洽的團隊、為大夥兒籌備並資助一切的經理、所有人同等重視的目標,此外大家都享有自願負責特定任務(錄影、照相、寫日記等)的絕對自由,而在準備攀登時,也能採取民主投票方式訂定決策。

如今,相較於1979年,不只是K2峰,喀喇崑崙山脈其他較小的8千公尺高峰也都改變了許多。檯面下的競爭,還有許多阿爾卑斯式登山者無限自我膨脹的姿態,使得一切變得哄鬧而繁忙,讓我感到噁心。在山上的成就仍舊無法量化,最多只能質化吧。登山品質取決於人與山之間的抗衡,但數量卻是現在許多人為了與他人競爭而希望尋求的目標。人們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時間與快速攀登放在優先位置,提高危險發生的可能,1986年的K2峰意外便能證實這一點。

儘管現在有愈來愈多8千公尺高峰遠征行動,但這並不保證這項活動也變得比較安全了。由於許多團隊同時攀登一樣的路線,幾乎所有人都有機會落入較為危險、甚至可能威脅生命的境地。當登山者並非處於最佳身心狀態,卻陷入這種情境時,他們喪生的可能性將提高好幾倍。總而言之,致命意外正在不斷增加。

關於1986年在K2峰上發生的多起意外,我並不敢貿然責備任何人。不過我還是堅信,所有想爬8千公尺高峰的人都應該自己準備路線,即使爬完洛子峰之後,我也是這麼想的。那些自己把帳篷背上山、自己架設固定繩索的人,對山有比較深入的認識,而不需要這些設施的人,也知道自己冒著哪些額外風險。山的難度、高度及我們的自身極限,讓我們完全無法在沒有外來協助的情況下,攀上超出我們能力範圍之外的地方。

可是,如果有一條路從山腳下到山頂都有人幫你準備妥當,一路上都備有足夠的帳篷與物資,那甚至連經驗缺乏、體能較弱的人,都可能會受到誘惑,朝死亡區域走去。那一切都是別人準備的,但那些人也不在乎;身為「寄生蟲」,他們不需要太努力就能爬上山。但當天氣驟變這種情況發生時、當體力衰退時,那跟在後面的第二個登山者就只能盲目地奔向死亡。

現在K2峰上約有5、6條路線,甚至已有人從中國一側進行攀登,但為什麼大多數人依然採取一般路線呢?許多遠征隊經常同時聚集在同一條路線,像是1986年南柱上的「魔術路線」,卻一直沒人去嘗試其他可能路徑。很遺憾地,幾支重疊的遠征隊就這樣同時挑戰K2峰南柱的魔術路線。他們可以有人先入山,但他們不是其中一隊先走,而是三支團隊並行進入。在1986年夏天在K2峰喪生的13人當中,卡薩洛托就是在那樣的過程中送命的。

d620a119b035f0288facb6d4a76959d2.jpg喜馬拉雅山脈的祭神儀式,即「拉嘉洛(Lhagyelo)」。此儀式在啟程攀登前於基地營舉行(圖為北方拍攝的干城章嘉峰)。圖片來源/墨刻出版

1979年時,我邀請卡薩洛托參加我的遠征之旅,因為我認為他是當時中歐地區最厲害的古典登山家,曾在阿爾卑斯山脈和南美洲創下大膽的首次攀登紀錄。然而,在我們的團隊中,他的速度顯得太慢,在較高的山區根本幫不上什麼忙。與其說是助力,他比較像是我們的負擔。當時我放棄挑戰南柱的其中一個原因,就在於我無法仰賴他。1986年,卡薩洛托又回到K2峰南柱。我不知道他是想「把這件事做個了結」,還是跟第一次一樣—「魔術路線」對他來說非常重要;我只知道他一定會失敗。卡薩洛托—當然,我很尊敬他—下山時在距離基地營不遠處,墜入一道冰川裂隙,因此喪命。聽到七年前曾經跟我們在同一座山上待了兩個月的人遇難,對我們來說是很難過的消息。

完成K2峰之後,我很強烈的感受到站上峰頂的意義為何,甚至比我先前爬過的任何一座8千公尺高峰都更深刻。《明鏡》將我們的遠征報導出來,為此,我必須上電視節目討論這趟旅程。成功攻下那麼多座山為我帶來響亮的知名度,但同時也有不喜歡我的人。當我在70年代中挑戰馬卡魯峰、洛子峰和道拉吉里峰失敗時,嫉妒我的人就減少了;他們好像無比樂見8千公尺高峰再也行不通似的。可是,當我在1978年成為連續爬完兩座8千公尺高峰的第一人時—包括無面罩攀登聖母峰及獨攀南迦帕爾巴特峰—他們對我的態度好像又冷掉了,我的內心也是。

到了1979年夏天爬完K2峰之後,反對我的聲量漲到新高,讓名聲同樣抵達全新巔峰的我感到前所未有地孤單。我的朋友跟我漸行漸遠,媒體給出批判反應。雖然之前沒有任何人成功以這麼小的團隊編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登上K2峰,但這趟遠征被解讀成偏離我的風格—即使我們在攀登過程中沒有配戴氧氣罩,即使我們在山壁上段沒有搭建固定營帳、沒有固定繩索,也沒有挑夫協助。

我從來沒有想要當民族英雄,也很習慣被拒絕,但要在這麼多不理解之下邁開步伐,並不總是一件簡單的事。不過,要我去迎合那些批判者的誘因也不大,我寧可把自己的舌頭咬斷。比起做自己,被人認同對我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即便這意味著,我必須獨自一人逆流而泅。

ab44f44acd0714e99d5982173bd875c3.png梅斯納爾手持無線電坐在K2峰峰頂(攝於1979年7月12日)。圖片來源/墨刻出版

登山時,我從來不曾兩步做一步走。當你想要挑戰界線時,必須緩慢地去做、一步一步穩定而平靜地去做。如果匆促地一次跳過很多步,那你遲早會絆倒。

在聖母峰上,我們的團隊很大、很堅強—在我和彼得真正可以從南鞍出發、執行無罩攻頂任務之前,我們便把整個高山營帳鏈建立完成。到K2峰時,我們已經不是最先嘗試不攜帶氧氣設備的人了;一年前,由詹姆士‧惠特克(James Whittaker)率領的美國登山隊就已經成功在東北側完成這項嘗試。不過,我們是第一個以小型遠征隊編制完成無罩行動的團隊。但如今已經有人在24小時內攻下K2峰了;從基地營沿著已被踩平、也佈有別人設置的安全措施的路線,不背背包、快速趕向峰頂,好像已經變成理所當然的事,我們的方法再也沒有人會理解了。

相較於在8千公尺高峰上比賽「誰可以更快速地登頂?」,我更不喜歡的一點是,現在滿懷幻想與才能的年輕人沒有什麼機會可以獨立實踐他們的點子,因為現在8千公尺高峰上擠滿人潮,以至於幾乎找不到任何一條能夠全然獨佔、沒有別人架設的固定繩索、沒有其他人搭建營帳、沒有遺留儲備物資的路線。這些條件全都限制了個人經驗,但這種個人經驗才是登山的一切重點啊!

關於這件事,我們跟所有登山者都要為下一代負起很大的責任。沒有人有權利在這些8千公尺高峰上布下這麼多固定繩索、設置那些高山營帳儲備鏈,然後再把它們隨便丟在那邊。我們大家確實都有權利以自己所希望的方式、從所有想得到的路線登上這些山,但與此同時,我們也有義務把自己帶上去的所有東西都帶回山下。我們必須學會如何保持山峰原有的模樣,唯有如此,比我們晚來的人才能繼續體會它們那令人感到振奮、有趣的樣子,而山也才能如我們所需的那樣,持續為人們帶來引人入勝的挑戰,甚至為年輕登山家提供更多可能性。我們這一代—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將不再是以爬過多少座8千公尺高峰、以多快的速度攻下它們來作為衡量標準,而是我們能為下一代留下多麼完整的山、多少原封不動的樂趣。如果南柱上的鉤子和固定繩索完全淨空,那它隔年依然一樣有趣;相反地,一道充滿安全設施的山柱不但會讓後人感到無聊,甚至會使人反感厭惡。

當我回顧K2峰時,有一個特別的時刻讓我至今仍深感共鳴,覺得是很鮮明的經驗。當時我還在峰頂但已經開始回程了,我望向東邊,看到K2峰的影子把我下方的山巒罩住,成為一抹躺在喀喇崑崙山脈上的壯大黑影。而在峰頂的影子上,我看到一個小點—是我自己嗎?幾年後,我的小女兒蕾拉(Láyla)有天問我,為什麼我不等山躺下來睡覺時再爬上它們的頂端。K2峰的翦影隨即浮現在我的記憶中。「對啊,」蕾拉繼續說:「當山早上起床的時候,你就會在上面了。」

假如山真的可以躺下來,事情就會變得那麼簡單,或者—多虧了我們的幻想—我們有能力以做白日夢的方式登上8千公尺高峰峰頂。如果我們想想人類的其他能力,我們就也可以毫不費力、安全無虞地抵達最高點。但只要我無法全然脫離這個物理世界,這些偉大的冒險就不該在腦中進行,它們只是在那裡成形罷了。

然而,我不甚理解的是,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在走準備完善、早已被踏平的路徑;他們的目標不在於路程,而是「攻頂勝利」。

4ca757e102b0787c78b2a5bfbd52fd04.pngK2峰西南側。日本路線(1981年)落於山脊左側,而峰頂結構被右手邊巨大的帶狀區域(雪原)圍繞。在圖中右側的水平稜線上,可以看到「魔術路線」上段。圖片來源/墨刻出版



書籍資料

  • 書名:登山皇帝的14座/8000公尺高峰:死亡不能阻止上山的腳步!
  • 作者:萊茵霍爾德·梅斯納爾
  • 譯者:江鈺婷
  • 出版社:墨刻出版
  • 出版日期:2021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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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墨刻出版

看完後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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