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片提供/台灣阿布電影股份有限公司/齊柏林攝影
撰文/賴英錡(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夏日的驕陽下,關渡平原上粒粒飽滿的稻穗閃爍著金黃色的光芒,遠離城市的喧囂,這裡是台北市碩果僅存的最後幾塊沃野。農夫在田裡默默耕耘,清水在渠道裡潺潺流動,綿密的水圳網絡將田野切割成好幾塊,拼湊成一幅巨大的田園拼圖。
台灣屬於稻作文化圈,稻米是人民賴以為生的主食,在以農業為主要經濟活動的傳統社會裡,米糧的豐收與否,對於百姓的生計影響深遠。由於稻作需要用水灌溉,能否取得穩定水源,便決定了人民是否得以常保衣食無虞,因此,一條條粗細長短各不同的水圳便被挖鑿了出來。
清領時期,漢人移墾台灣的數量大幅增加,為了拓墾更多農田而大興水利。據統計,當時台灣的水圳最高可達九百六十六處,絕大多數為私人(墾戶)興建和經營,其中又以彰化八堡圳、高雄曹公圳和台北瑠公圳最為出名。到了日治時代,水圳收為官有,總督府企圖透過控制水利,達到掌握台灣農作物生產的殖民目的,桃園、嘉南兩座大圳是此一時期的代表工程。
林先生不知何許人也?
跨越水勢湍急的濁水溪,我們驅車來到彰化縣二水鄉,在二八水文史工作室召集人張錫池的帶領下,順著八堡圳的古老圳道一路追本溯源,駛過遼闊的平原、鑽進蓊鬱的樹林,爬上陡峭的山坡,到了車子無法行駛的地方,便用雙腳繼續徒步前進,忍著酷暑和蚊蟲叮咬的難耐,最後終於在南投縣名間鄉的鄉野間,發現八堡圳引濁水溪的源頭地。
濁水溪是台灣第一長的河流,溪水中挾帶的大量泥沙,使水色汙濁不清,河川亦頻繁改道,像是神龍擺尾一般,經常造成水患,所以被前人稱作「惡溪」。但是其氾濫之處,又因河水的滋潤而形成沃土,適於農作物的生長,故又被視為「母親之河」。
清代台灣的土地拓墾政策乃是所謂的「墾首制」,掌握資本的墾戶向官方申請墾照,並且招募佃戶為其勞動,再定期繳納稅賦給政府。一七○九年,當地墾戶施世榜(墾號名為施長齡)認為彰化平原富含沃土,適合農業生產,但其缺點在於沒有穩定水源,遂展開八堡圳的水利工程,企圖用濁水溪的溪水灌溉彰化平原。
「但是濁水溪的水勢實在太過猛烈,」站在高地上,張錫池指著下方的溪水向我們說明:「每當先人們好不容易將石堤搭建起來,導引出部分的水量,卻又旋即被河水給沖刷破壞。」工程屢屢失敗,令施世榜傷透腦筋,直到神祕的「林先生」出來獻策,八堡圳才終於順利竣工。
根據《彰化縣誌》的記載:「康熙五十八年,莊民施長齡築,時圳道難通,有自稱林先生者,繪圖教以疏鑿之方,於是通流,灌溉五十餘里之田,迨圳成欲謝之,查尋並無其人……。」文獻中所言的「繪圖」和「疏鑿之方」,分別是指「導水圖」與「堰體組成法」,他教導施世榜興築石筍(攔水壩)和石埧(水匣)以保護圳道不受洪水破壞。事成之後,施世榜欲感謝之,卻遍尋不著林先生的去向,為故事更添神祕色彩。
「很有意思的是,在開墾八堡圳的過程中,也意外促進了族群和諧。」張錫池笑著說:「因為圳道一路流經漳州人、泉州人、客家人的地盤,所以大家必須分工合作以興築水圳,久而久之竟也就消弭了原本存在於彼此之間的敵意。」拓墾的過程中,不只漢人和原住民之間存有衝突,連漢人之間也有族群械鬥的問題。八堡圳的興建,建立在犧牲原住民的權益上,但卻也使漢人之間的對立得以放緩。
功追大禹
因為八堡圳的開墾,三百多年來,居住在彰化平原這塊沃土上的百姓才能豐衣足食、安居樂業。沃野千里的彰化平原成為了「台灣的糧倉」,而鹿港更是崛起為輸出米糧的大港。今日享負盛名的「跑水節」,便是為了紀念當年篳路藍縷、不辭辛苦興築八堡圳的先民。
位於高雄市鳳山區的前海軍明德訓練班營區,曾是日本海軍的無線電通信所,戰後亦曾被當作關押政治犯的「招待所」,充滿濃厚的肅殺之氣,但是一旁廣袤的田園風光,卻為它增添了幾分和氣,老農民劉新順佇立在田中,引曹公圳的清水灌溉種滿稻米、毛豆等作物的農地。
「曹公圳是高雄最重要的水圳,其灌溉範圍幾乎包含整個高雄平原。」鳳山赤邑文史工作室負責人鄭溫乾指著牆上的水路圖說:「甚至連澄清湖、蓮池潭也都是它的一部分。」
一八三七年,擔任鳳山縣縣令的曹謹鑑於當地發生大旱,農作歉收、民不聊生,乃決心尋找穩定水源,在九曲堂(位於今高雄市大樹區)開鑿水圳,引高屏溪的溪水灌溉鳳山平原,終於紓解百姓無水之苦。
我們同樣沿著曹公圳的渠道一路踏查,希望能找到曹公圳的源頭所在。其中一段的圳道同時導引了清澈的溪水和汙濁的髒水,且兩者流向相反,中間僅用一層水泥牆隔開,看上去像極了麻辣火鍋的兩色湯底。
鄭溫乾笑著向我解釋:「很多人都以為水圳只有灌溉的功能,但其實不然,隨著時代的改變,水圳還提供了排水洩洪、生態保育,甚至是軍事防禦的價值。」他接著一一舉例,像我們現在看到的圳道,正是現代農業強調的「灌排分離」,亦即水圳同時具備了灌溉、排水的功能;位於大東溼地公園的人工溼地又被稱作高雄版的「忘憂森林」,其水源也來自曹公圳,發揮了生態保育和民眾休憩的作用;清朝時鳳山新城外圍的護城河,也正是曹公圳的一部分。
最後我們終於在鄰近高屏溪上游的一處林野中,找到了曹公圳的舊五孔水門(現在已另有新的水門)。雖然已成為斷垣殘壁,但從它雄偉的建築、水門前寬闊的窪地,仍然可以遙想當年先人們在此引水時的浩大場面。
不論是充滿傳奇的八堡圳,或是提供多樣功能的曹公圳,經過了百年的歷史歲月,它們至今仍提供源源不斷的清水,讓農民得以耕作、百姓得以溫飽。相較之下,位於台北的瑠公圳,似乎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瑠公圳是由墾戶郭錫瑠於一七四○年著手開鑿,欲引青潭(位於今日新北市新店區)的水源以灌溉台北盆地。由於水源地和泰雅族的生活範圍有所重疊,故興建過程中屢次與原住民產生衝突,今日的「古亭」、「公館」等台北市地名,便和防範泰雅族人有關,例如設立「鼓亭」作為警報之用、公館則是指此地有重兵駐守。
曾經作為台北居民的重要命脈,卻敵不過時代的變遷。戰後台北市歷經了快速的都市擴張與人口劇增,今日的瑠公圳圳道大多已被填平、拆光,蓋起高樓或馬路,倖存下來的片段,也大多成為排放家庭廢水的臭水溝。所幸在一些熱愛文史的民眾、師生的共同努力下,例如台大的瑠公圳復育計畫,讓部分片段的瑠公圳獲得了整治與修繕。
一八九六年,日本對台灣進行了約六個月的乙末戰爭,儘管台灣仕紳、農民群起對抗,但仍不敵日軍的優勢兵力,隨著台灣民主國的瓦解,藍地黃虎旗終被撤下,改升起日本帝國的太陽旗。
儘管在一八六八年明治維新推動以後,日本已逐步建立起近代國家體制,但作為帝國主義的後起之秀,其工業化程度仍遠不及西方列強。為此,日本政府打出了「農業台灣、工業日本」的口號,期望藉由發展殖民地的農業經濟,來扶植國內的工業部門。
初春時分,關渡平原上的圳道潤澤著宛如大型拼圖般的水田,一位農民正勤快地播種插秧,期許新的一年能夠收穫滿滿。(攝影/蕭耀華)
日本人將曹公新圳頭改為鋼筋混凝土堰,後方是下淡水溪鐵橋。(圖片/國家圖書館)
建成於一七六○年的瑠公圳曾為台北盆地提供活水,但隨著都市開發,今日僅殘存片段的圳道。
一九二二年,工人正挖掘烏山嶺隧道暗渠,是嘉南大圳工程最困難的部分。(圖片/臺灣嘉南農田水利會)
新竹縣北埔鄉南埔社區透過水圳再造振興農村,大坪溪流過當地景點「百分橋」,為金黃稻田灌溉清水,宛如桃花源仙境。
高雄市鳳山區大東濕地公園的水源來自曹公圳,同時達到了美化環境和生態保育的目的,是水圳再利用的經典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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