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萊南華(下)：山椒魚的生命旅程

奇萊南峰與南華山是兩座臺灣的百岳，因為位置相近，常被山友搭配一起連走，合稱為「奇萊南華」，沿途有高山、草原、湖泊和瀑布等各種美景，非常值得擇期一遊。

百年前在天池山莊附近發現了臺灣特有的山椒魚，當年這種神秘的生物震撼了學術界，但是也留下了許多的疑點，為了釐清這個世紀之謎，有一群近代的臺灣學者，用盡了生命終於找到了答案。

晚上露營過了一夜，凌晨三點多就起床整裝出發，戴著頭燈開始往中央山脈主脊邁進，來到稜線鞍部時，看到一座美麗的湖泊——天池，這也是天池山莊命名的由來，這座湖泊滿水位時周圍可達百公尺，枯水期則可能完全乾涸，今天湖水大約有半滿，顯得相當寧靜幽雅。

從天池岔路口循左路而行，越過清淺的塔羅溪，來到奇萊南峰的箭竹大草原，整個視野非常開闊壯麗，在大草原上屏息地等待著日出，當太陽逐漸從遠方的山稜上升起，萬丈的陽光在山頂突然迸發耀眼的光芒，然後光線照耀在整片大草原上，整座山竟然變成了金黃色，眾人無不驚呼景色之絕美，也忘記了凌晨三點多就起床的疲累了。

奇萊南峰的海拔為3,358公尺，設有一顆二等三角點編號1469，列為臺灣的百岳第41號，因為山體比較寬闊和緩，故亦選為臺灣山岳「十崇」之一。一般人對奇萊的印象是險惡的，故有「黑色奇萊」之稱，不過黑色奇萊是指奇萊主、北峰，至於奇萊南峰則相對較易於親近，以其景色優美而有「金色奇萊」之稱。

欣賞完了金色大草原的日出之後，接下來就又回到天池岔路，繼續沿著稜線往南緩緩爬升，沿路都還是美麗的箭竹草原，視野相當廣闊美麗，而且路跡也非常清楚，向著前方的南華山挺進。

南華山海拔3,184公尺，列為臺灣百岳第76號，又以山脊狹長被選為臺灣山岳「八瘦」之一，南華山又稱為「能高北峰」，是中央山脈主脊北段知名的山峰，山頂的風景也很遼闊，遠望前方層層疊疊的山岳，呈現出一幅壯闊天際的美景，也像極了詩情畫意的山水潑墨畫。

1905年臺北東門學校(現成淵中學)夜間部來了一位13歲轉學生，名字叫做「楚南仁博」，他跟著父親從沖繩來到臺灣，雖然過去他們家曾經是所謂「士族」階級，但是目前已經家道中落了，小小年紀的楚南一邊念書還要一邊打工，他白天在蟾蜍山下的「農事試驗所」(如圖)擔任工讀生，負責昆蟲部的一些雜事，但是也培養了他對昆蟲的瞭解和興趣。

小楚南雖然家境不好，但是還是很努力學習，畢業後他覺得很想繼續升學，但是家庭無法提供他所需的學費，於是他只好一邊在總督府中學校(現建國中學，如圖)念書，一邊在學校擔任雇員，努力賺取他的生活費，他天資非常聰穎，成績表現也非常優異，最後以名列前茅的分數畢業。

楚南服役完之後，家境實在不允許繼續念書了，於是他回到農事試驗所工作，但因為學歷不高，只能擔任研究員的助手，而這一位研究員名字叫做「素木得一」(如照片)，他是札幌農學院的博士，是一位研究昆蟲學的權威，他看到楚南非常認真學習，很欣賞這個年輕人，所以不藏私地傾囊相授相關的知識，讓楚南逐漸也成為了一位昆蟲的專家。

1919年5月楚南在霧社的追分(現翠峰)，以及能高越嶺道上的「能高駐在所」(如圖，現天池山莊)，各發現了一隻「山椒魚」，楚南看到之後大驚失色，因為山椒魚從未在溫寒帶以外的地區被發現，這次重大的發現，經過鑑定後證實兩隻是不同的品種，而且都是臺灣特有種，一直到1922年為止，楚南共發現了三種臺灣特有的山椒魚，引起學術界極大的轟動。

山椒魚其實不是魚類，而是一種兩棲類動物，已經在地球存活了數億年，原來只活在寒帶地區，到了十萬年前冰河時期才遷移至臺灣，但隨著冰河逐漸褪去，居住在臺灣的山椒魚失去了寒冷的棲地，導致絕大多數都滅絕了，只有極少生命力較強的個體，一步一步往高山上爬，在高山上找到了適合生長的環境，竟然讓臺灣成為全世界緯度最低的山椒魚棲息地。照片是當時發表在學術論文上新物種的圖片。

楚南仁博學歷雖然不高，但是自從發現臺灣特有的山椒魚後，一躍成為知名的動物學者，他的研究逐漸跨及蝴蝶、茶樹害蟲和穿山甲等，在臺灣求學的日本學者中，楚南的學術論文篇數名列第一，寫下一篇力爭上游的勵志故事。不過楚南雖然發現了珍稀的山椒魚，但是因為戰後中斷了研究，卻留下來一個世紀的謎題，臺灣山椒魚只被發現在中央山脈以西，牠們到底有沒有能力躍過高山，存活在中央山脈的東邊？

40年之後，終於有一位臺灣的學者，帶著他的團隊開始研究兩棲爬行動物，這位師大生物系的呂光洋教授(照片左一)，成為了這個領域的翹楚，首次發現及鑒定了「翡翠樹蛙」，另外臺灣特有種「呂氏攀蜥」也是以他的姓氏所命名，成為兩棲類動物以臺灣研究人員命名的首例。

呂光洋教授有一位博士班的弟子，名字叫做「賴俊祥」，他是來自花蓮的年輕人，在師大修習碩博士期間，就莫名對山椒魚最為著迷，賴博士成長於後山，為人正直、生活簡樸，經常為了研究山椒魚待在山區，讓他和家庭聚少離多，他認為山椒魚是一種地球暖化的指標，氣候的變遷和環境的破壞，會導致山椒魚的棲地減少，所以他犧牲家庭生活，為了要研究清楚山椒魚的分布，讓臺灣更重視自然生態的保育。

賴俊祥和呂光洋兩位師徒，在楚南仁博發表新物種的80年之後，又發現了「南湖山椒魚」和「觀霧山椒魚」兩個新的臺灣特有種，填補了從日本時代之後的研究缺口。在呂教授退休之後，賴俊祥接下了國家公園計畫的主持人，並立志要解開山椒魚棲地的世紀之謎——到底可否越過中央山脈到達他的故鄉花蓮縣境。這是楚南仁博和呂光洋教授都無法解答的問題，這位花蓮的年輕學者，與MIT臺灣誌導演麥覺明合作，一起拍攝山椒魚的生態，也翻越了一般人聞之色變的「黑色奇萊」——奇萊北峰，一路苦追山椒魚的蹤跡。

這個世紀之謎終於讓賴博士找到了解答，賴博士在中央山脈的東方，也就是盤石山和立霧山的稜線上發現了山椒魚的蹤跡，證明了這小小生物的強韌性，竟然一步一步地爬過了臺灣最高的主脊，翻越到了花蓮縣境，或許太過於興奮，找到了這個夢寐以求的答案，賴博士不慎在2016年6月27日於奇萊北峰東稜失足墜崖，在三百公尺深的溪谷被發現了遺體，不幸就此葬身在他摯愛的山區。

賴俊祥過世之後，研究團隊群龍無首，山椒魚面臨研究中斷的危機，沒想到在這個緊要的關頭，原本做豬隻研究的臺大動物系教授朱有田，受到賴俊祥的感召，竟毅然決然地接下這個計畫，帶領賴俊祥生前的團隊共同接續東部山椒魚的研究，終於把東部的山椒魚分布都調查完成，並將兩人一起接力完成的成果，發表在學術期刊上。有人問他為什麼要跋山涉水研究山椒魚，他回答說：「我希望能完成賴老師的願望，讓山椒魚被大家看見，雖然有許多艱難，但大家一路相挺，在平凡中看見不平凡，而能把這個精神傳承下去。」

2023年麥覺明導演發表最新電影作品「山椒魚來了！」，將研究團隊多年來的努力成果紀錄了下來，也演繹了賴俊祥博士付出生命的感人故事。這一群臺灣的學者，填補了從日本時代以來的研究缺口，證明了山椒魚旺盛的生命力，用小小的身軀，也能爬過三千公尺以上的山峰，找到適合生存的棲地，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生物，但牠的韌性卻是給了我們無限的啟發。

要拍攝山椒魚的生態也十分困難，麥導演為了這種神秘的生物，跋山涉水苦追了17年，終於把像畫一樣美麗的山林，像詩一般悅耳的配樂，像謎一樣的可愛精靈，呈現在觀眾的面前。這一部電影呈現臺灣生態的獨特和美麗，非常值得推薦給大家，讓我們一起來珍惜和保護自然的環境，讓這種號稱「微笑精靈」的生物，可以永遠存在臺灣的山林之中。

第二日：天池山莊->天池->奇萊南峰->天池->南華山->天池->天池山莊->屯原登山口

距離24.6公里，步行時間：9小時45分

筆者是「一山一故事」作者，這本書紀錄了許多臺灣山岳、古道的歷史故事，被選為2022年博客來人文社科年度暢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