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大樹之路:米羅神殿喀拉業

  • Lucky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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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網友的心得,以下內容不代表健行筆記立場。

(一)

「扁柏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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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聽名字就覺得這是個神聖莊嚴的地方。可是,扁柏有什麼好神聖、好莊嚴的呢?是因為樹長得很高大嗎?還是因為樹林裡頭很安靜呢?

「為什麼會被稱為神殿呢?」

在沛正式約我走訪扁柏神殿以前,我已經為之心動好些年了,然而因為走這趟行程需要比較長天數,難度也相對高,每次都只能讀其他人的紀錄流口水,找不到合適同時又能空出時間的隊友,只能無限期擱置早已泛濫成災的好奇心。

據說這次決定要去扁柏神殿的人是 Misha。

上一次跟 Misha 爬過夜高山行程是將近兩年前的武陵四秀了,原本去年秋天約好要再一起探索聯帶山舊道,結果因為天氣不佳而倒團,變成到關子嶺和阿里山鐵路散步。

除了沛跟 Misha 外,要一起去神殿找大樹的還有怡華和小魚。

怡華和小魚可說是熟面孔了。自從前年四秀認識彼此,這組「笑聲穿透鋼板」四人團就在各地放送高分貝震波。話雖如此,這次六天五夜的行程裡,我感覺自己又重新認識他們每一位。其實大家都是很安靜的人——打從心底的安靜。跟他們一起踏上山路,內心會變得從容,就連視野也會變澄澈,這之間沒有偽裝,沒有謊言,裡外一切都那樣坦誠。

最後一位隊友算是臨時加入的,叫做政翰,是登山領域的大前輩,也是我們六人當中唯一走過這條路的人。他說自己十幾年前曾經來這兒調查神木,這次除了重溫回憶外,也想順便找蘭花,觀察一些過去未曾注意到的森林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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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大樹行程完全由沛安排,我只是無腦跟上,難得不用負責規劃著實樂得輕鬆。當然認真說起來,這趟每個人都經驗豐富,實力堅強,不需要領隊像保姆一樣哄著走,簡單幾句話就能迅速達成共識。於是,我們的心有更多餘裕認識神秘大自然,以及——

每個人獨特的靈魂。


(二)

在視野遼闊的菜園小路繞行許久,沛和政翰掛著燦爛笑容的臉在亮晃晃的陽光下熱情綻放。Misha 的好技術與平穩駕駛讓我們遺忘舟車勞頓。我和 Misha、小魚一早從台北出發,在宜蘭與怡華會合後一同上山;沛和政翰則是清晨從嘉義北上,沿中橫公路穿越中央山脈的叢山峻嶺,抵達蘭陽溪畔米羅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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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下午一點鐘。暖風吹拂一望無際的高麗菜田,我們緩緩從車上卸下重裝,即將踏上六天五夜與世隔絕的旅程感覺仍好不真實。正所謂「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沛遞來色澤飽滿的咖哩餃,作為入山前最後的文明補給,酥軟口感伴隨濃郁滋味在嘴中蔓延,彷彿走進深山老林尋找大樹還是遠在下輩子的事。

第一天的任務是從米羅山下切到夫布爾溪床紮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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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多數中海拔山區,米羅山翠綠且柔軟的森林透露此地潮濕多雨的氣候。這裡的樹枝葉茂密,略為浮腫的軀幹千姿百態,厚厚腐殖層上質地蓬鬆的枯木七橫八豎,岩石和樹皮每一處微小縫隙都長滿青苔。海拔一千七百公尺正處雲霧帶中央,山嵐吞噬本就單調的色彩,打從走進米羅山的窄小土路開始,世界除了灰階只剩下令人醉心的綠色。

森林裡頭濕度極高,雲霧從溪谷翻湧至山脊,也從腰內蒸騰到背脊。我們才走到距離登山口二十分鐘的米羅山頭,每個人都像竹籠裡熱騰騰的小籠包,冒著淡淡的煙,彷彿皮薄肉鮮,湯汁膠著,輕嚐一口就能齒頰留香,讓人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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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前幾天,北部都還壟罩在成日陰雨中,直到出發時才有所好轉,隨著腳步嘎吱作響的泥濘,以及石縫中源源不絕滲出的地下水流可以證明我所言不虛。米羅山到 1802 峰之間尚且平緩好走,然而離開 1802 峰往北下切溪谷時,情況變得挑戰。滑溜的樹根四處交錯幾乎無處落足,大片傾倒的芒草葉覆蓋路徑,更煎熬的是兩旁完全沒有借力點的鬆軟黏土坡,一旦陷入其中,便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緩慢滑落,直到屁股和手心著地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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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降落夫布爾溪底,我們跟隨布條離開稜線來到一處碎石溪溝。此處缺乏任何指引,乍看之下也沒有像路的地方,我們首先嘗試橫越溪溝頂部,發現另一側土質極為鬆軟,不穩定之餘坡度還相當陡峭,草本植被亂無章法地散布各處,只要輕輕一抓就會連根帶起,實在不適合繼續冒險往前探路。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沿著水流湍急的溪溝往下溯。

窄小的溪溝水深及踝,只要選好踏點,穿中筒鞋還勉強可以應付,不過混濁的激流經常讓人誤判情勢,踩到鬆動的卵石上。好幾處形成小瀑的落差讓人特別緊繃,既不想弄濕鞋襪,又擔憂過於大膽的動作反而會弄巧成拙。不到一刻鐘後,我們下到溪溝盡頭,進入一片平緩林地,逐漸明亮的視野伴隨隆隆水聲,夫布爾溪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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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飄起毛毛細雨,我們在溪畔找尋適合渡溪的地點,無奈連日降雨帶來洶湧水流將我們圍困右岸,只能先在前人整理過的「鳥巢營地」落腳。當夜幕降臨,雨聲停歇,繁星點綴群山環繞的深邃夜空。

「是大角星!」春天到了。


(三)

「很久很久以前,台七甲線則前橋旁有條路深入夫布爾溪,我們正睡在那條車道上。」政翰幽幽說道。朝陽染黃了山頭,溪水依舊震動大地,路在夢的邊緣閃閃發光,我們在濕漉漉的天幕下醒來。

夫布爾溪海拔不到兩千,夜晚舒適好眠,眼睛才剛閉上天就亮了。我們起火煮飯,更衣收帳,直到陽光從稜線蔓延到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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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夜晴朗,夫布爾溪的水位已經下降不少,我們咬著牙忍受冰冷水流和溪底卵石帶來的刺痛感,像螃蟹亦步亦趨橫渡對岸。「過溪的時候要看向上游。」政翰站在水中央用身體擋住下游落差形成的渦流,還不忘一邊指導,讓大家倍感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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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夫布爾溪上切的路很陡,坡度甚至比前一天下溪谷的路還大,很難想像如果是走來回還得再經歷一次這樣的下坡。不過與右岸米羅山比起來,左岸的地比較乾燥堅實,路跡也更清晰,加上大晴天加持,實在有種苦盡甘來的感動。

才走不到半小時,我們已經爬升海拔超過一百公尺,彼時仍波濤洶湧的大河此刻已變成銀白色涓涓細流,蜿蜒在廣闊山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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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心情很放鬆,加上時間很充裕,地圖上密集的等高線似乎向後退得特別快。海拔超過一千七百公尺後,森林的型態有了些改變,闊葉樹種愈來愈少,取而代之的是愈來愈高大的針葉林。

當碩大無比的「三胞胎」共生扁柏聳立在傾斜山坡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發出敬畏的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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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擁抱巨大挺拔的樹幹,小魚用臉頰磨蹭厚實樹皮上的濕軟青苔,Misha 跑進比人還高的樹洞裡仰望林梢。三胞胎神木彷彿幻化為人,成為我的隊友,迎接我走進這一段大樹之路。

經過三胞胎以後,巨木群可說是連綿不絕,一棵又一棵、一片又一片。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每一棵樹姿態各異,有的翹著二郎腿,有的摟在一起跳芭蕾,還有樹洞長成小土地公祠,讓人經過時忍不住停下腳步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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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咖啡、畫畫與爬樹也是行走大樹之路的日常。

我總笑說登山的行程只要有我在,就一定會有很多 coffee break;只要有沛在,就一定會有很多 sketching break;只要有小魚在,就一定會有很多 climbing break。不過當我們湊在一起,往往一次休息時間就會同時發生三件事,於是畫裡大大的樹總隱藏小小的人,而咖啡總得從草叢裡端上比人還高的樹幹。


(四)

前陣子沛推薦我讀羅賓・基默爾(Robin Wall Kimmerer)所寫的《三千分之一的森林》(Gathering Moss),這是一本以苔癬為主軸,揭露環境互動與自然運行之奧妙,以及人類置身其中所扮演的角色與意義。讀完這本書對我而言最大的收穫,是對觀看大自然的方式有更深刻的體會。

書裡有一段話這樣說:「一位長輩曾告訴我,要發現事物最好的方法不能透過尋找。身為科學家的我,覺得這個想法很不可思議。他說要對目光所及之外的範圍敞開各種可能性,這樣你所尋覓的自然會出現。」在大樹之路上,我與隊友們學習觀看的方式,正好與事後閱讀這本書的心得相互印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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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我從隊友身上經驗到的事,充滿可能性的並不僅止於外在事物,每個人將自己放在大自然裡的方式都全然不同。Misha 經常在休息時間冥想,小魚喜歡和樹、草、苔癬、石頭們親密接觸,沛則善於觀察事物的細節和姿態。與他們相比,我總感覺自己對於事物的情感太過淡薄,視野太過抽離,以至於缺乏 Misha 的洞察力、小魚的關懷力,以及沛的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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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略顯雜亂的林子裡行走,有太多值得仔細品味的細節,只可惜我對動植物的辨識能力極差。即便如此,我還是竭盡所能,至少先在目光所及之處敞開各種可能性。

灌木上、箭竹上和苔癬上的蜘蛛網大不相同,有些網子是平面的,有些是立體的;有些經緯分明,有些像揉在一起的絲線;有些乾爽飄逸,有些則掛滿晶瑩剔透的水珠。大小樹木的樹皮也有各種差異,有長條狀的也有塊狀的,有乾燥蜷曲的也有濕潤服貼的,有堅實強韌的也有破碎鬆散的。枯木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猴板凳,這倒不稀奇,沛和 Misha 還發現水嫩的野生木耳,於是我們採了幾朵打算到營地煮薑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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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高處走,森林變得越安靜,當大家停下腳步時,彷彿連時間都跟著靜止了。我們抬頭望向樹梢,渴望樹梢的空氣,想像自己成為森林的一份子。當我們走在森林裡的時候,我們算是森林的一份子嗎?

我經常在想,自己為什麼會愛上森林?或許是因為小時候住在鄉下的關係,總覺得森林是日常中理所當然存在的事物,當時的我無法理解人為什麼會愛森林;後來我發現這份愛或許是始於對自己錯過很多事情的責備。正是因為那些理所當然的想法,讓我們對時光不再疏於察覺,並且欠缺行動。

森林教導我們坦誠,首先對自己坦誠;然後教導我們行動,建立在坦誠之上的行動。對森林的愛無法用文字和言語述說完整,但是只要我們直視這份愛,就能慢慢拾回那些丟失的勇氣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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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才第二天,甚至連最主要目的地扁柏神殿都還沒到,不知道為什麼我已經開始有依依不捨的感覺。每一個轉角都讓人想駐足,讓人捨不得移動步伐。

「那一天,我為了思念,跑到一個我認為最值得我坐下來思念的地方,從傍晚一直坐到天黑,暮色居然爬到我的眼裡。」(摘自周耀輝《紙上染了藍》)

或許讓人依依不捨的不只是森林。我把沒有偽裝的故事帶上山,直到它們都被染成森林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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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牌營地比想像中還要舒適,當然舒適感可能也部分得益於整趟行走的舒適。紅檜襲奪青剛櫟在空地旁拱成一道樹門,年復一年守護山中旅宿之人。


(五)

第三天早晨,我們總算遇到其他造訪神殿的山友,那是一對從夫布爾溪底單攻的輕裝男女,腳程極快。我們簡單寒暄,交換情報後便讓道給他們先行。後來休息時,又遇到兩位同樣輕裝的年輕小哥,炯朗的眼神流露一絲厭世,是前面男女的隊友。

我們邀請兩位小哥一同歇腳,分享我們琳瑯滿目的行動糧,巧克力、薯條、果乾、軟糖、洋芋片……。

看見我們悠哉從容,在樹下畫畫,在樹幹上曬太陽,在箭竹叢裡煮咖啡,小哥流露出既新鮮又羨慕的神情,說也想和我們一樣走耍廢行程。不過,聽到我們打算走六天去武陵農場,兩位小哥仍是大感訝異。在他們的心目中,相同的行程走四天是標準,六天著實太過糜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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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跟許多不同風格的朋友爬山,讓我經常思考究竟怎樣的登山模式才是自己心目當中理想的樣貌。

和朋友 J 走壓縮行程很爽,而且我們腳程相近,彼此適應得還不錯,聽他在山上大噴垃圾話有種莫名的療癒感(雖然偶爾也會覺得耳朵快爆炸);但是每天要花很長時間高強度運動,經常天還沒亮就得出發,直到傍晚時分才紮營。對我來說,跟 J 爬山實在稱不上休閒,而是種修練。

和另一位朋友 A 走輕鬆路線也很開心,特別是在山上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鬥嘴的歡愉,而且 A 有著照護者特質,讓人不自覺就想發懶,把濾水和煮飯之類的瑣碎任務託付給他。不過 A 的個性比較循規蹈矩,不太能隨心所欲,想幹啥就幹啥,這對喜歡到處撒野的我來說,難免是一種束縛。

無論是自己開團,還是參與其他人規劃的行程,只要形成團隊,就不可能像獨攀那樣完全依照自己的步調和喜好行事。我以前也愛獨攀,後來我發現有人共享回憶和談資是非常珍貴的事情,即便要為此犧牲一點個人自由,我也覺得很值得。

直到這趟大樹之路,我才領略到原來「形成團隊」和「做自己」是可以完全兼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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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合作無間的團隊,同時也各自是獨一無二的自由個體,可以聚在一起談天說地,也能在山野中找到獨享的一方寸土。這是一種自在放鬆的狀態,卻並不孤獨。至於其中關鍵究竟在哪兒,直到今天我仍然想不明白(也放棄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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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不只一次告訴我,說很喜歡這次捕捉大家的畫面。仔細檢視此行拍攝的相片,我發現六天下來幾乎將所有快門都獻給了隊友,純風景可說是寥寥無幾。

回想以前到處流浪的時候,我也愛拍照,大部分是令人欣羨的美景照;然而隨著時間流逝,許多影像到最後只剩下「到此一遊」的意義,實則就像明信片上的風景一樣疏離。少數會讓人一再留戀的,是那些有人參與其中,特別是有表情、有眼神交流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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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 Lynsey Addario 所說:「攝影的意義不是捕捉美麗畫面那麼簡單,那是兩碼子事。」這之間的差異並非攝影技術之精進,而是在於拍攝時所懷抱的愛與熱情。

走在大樹之路上,從容自在的心境讓我對周圍環境與人認識更加深刻,從而能夠捕捉每一個人的情感而非只是形體。

換句話說,我把對大家的愛以及大家給予的愛都裝進觀景窗裡頭了。


(六)

已經忘記是第幾次停下來休息,我拿出行前一天才從超市買來的餅乾,再手沖一杯濾掛咖啡,就是午餐的全部了。在即將登上稜線的陡坡下,在橫七豎八的倒木旁,在湛藍晴空映襯著大小青山前,我們或坐、或臥,以及不易外的冥想與作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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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終於要和殷殷期盼的扁柏神殿見面了!

前兩天都押隊墊後的政翰,大概是看我們走得實在太散漫,決定自己先往前找樂子。有時候我擔心他都沒參與到大家的話題和活動會感覺很寂寞,雖然時至今日我始終不清楚他自己究竟發現什麼有趣的事物——可能是稀有蘭花,或是珍貴的蕈菇與藥草。但每次再看見他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也就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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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主脊下切扁柏神殿的石瀑岔路再次大休。

政翰拿出他那 2004 年版的上河地圖,開始講古,當年走哪一條路線下神殿,怎麼看等高線辨識地形,如何披荊斬棘等等。他還傳授一些開路的邏輯,並表示現在許多年輕朋友開路時太依賴蠻力硬闖,走出又直又陡但很難爬的路徑,缺乏對現地環境的適應,一如有時在半路上,他也會刻意對比新舊路條的路線差異,現場給我們機會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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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稍早吃完午餐攀爬上稜時,我們沿著路跡習慣性地一路垂直等高線往上走,卻不知不覺陷入陡峭地形中,雖然還不至於無法進退,但很明顯已經偏離人類行走的正常路線。這時候政翰在坡底用無奈的語氣,告訴我們正確的路應該在右手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我們這才發現箭竹林裡極為隱蔽的平緩小徑。

如果我們對於地形變化的感受更敏銳,對於順應環境的理解更清晰,或許在身陷障礙重重的獸徑而手忙腳亂前,就能預判正確方向,從而走得更輕鬆、更安全。雖然我們都害怕在山上遇見嘮叨的前輩,但我想,累積相應的實務經驗後,許多知識透過傳承遠比自己憑空摸索,仍舊是來得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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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這大概是幾天下來我們最認真聊天的時刻了。我還向他請教一些比較冷門的歷史路線,結果打開他的話匣子,講得口沫橫飛、神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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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這裡停留足足一個半小時,游移在錯落明暗間,熱的時候轉棲蔭下。在我聆聽政翰滔滔不絕時,小魚和怡華在一旁很認真採集咬人貓。自從走完畢祿北稜,在林道嚐過咬人貓的滋味後就一試成主顧,每次爬山都不放過加菜的機會。沛繼續畫畫,Misha 繼續冥想。

兩位單攻的小哥返程來到石瀑區又和我們聊了一陣子,而他們的男女隊友早早翻過稜頂往溪谷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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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鑽過橫跨乾溝末端的「神殿之門」,攀上快比人高的「神殿之檻」,筆直聳入雲霄的巨木矗立眼前。扁柏神殿到了。所有人停下腳步,移動的嘈雜頓然停歇,空氣安靜得只剩下心跳震動。我想大口呼吸,卻又不忍呼吸。

仰望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唯有神經傳導不致破壞這片刻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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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兒被稱作「神殿」呢?是因為林立巨木像極帕德嫩神廟的多立克柱嗎?還是因為靜謐的山谷瀰漫如同契迪龍寺精舍裡那莊嚴肅穆的氛圍?環顧四方,彷彿被挑高的藍天下除了綠還是綠,而且不是充滿青春氣息的青翠綠,是套上去飽和濾鏡淡化後的蒼老綠。踏入神殿,就像走進遺失活力的色彩與世隔絕,枝葉不隨風搖曳,水面如鏡毫無波瀾,時間究竟變快還是變慢再也分辨不清,一切動態元素都被抽離。我們仰望有一世紀之久,生命輕如鴻毛,只有當下才擁有重量。

我們抵達營地卸下裝備,旋即繞池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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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池比想像中來得小巧精緻,每個角落都一覽無遺,池水相當清淺,淤泥和沉積物清晰可見。一根長滿苔蘚的倒木深入池中,寬度正好可容單人行走,光滑之處顯然已乘載過無數前人足跡。

逆時針繼續向前,會進入一片被扭曲樹幹包圍、堪稱魔法森林的空間裡,若是將陽光、地磁和萬有引力都抽離,恐怕會分不清東南西北和上下左右。魔法森林邊緣緊捱池畔之處有一片小沼澤,或許是除了池中倒木外觀看神殿池視野最開闊的地方,對岸山和森林完美映射在水中,幾乎無法區別倒影和實景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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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探索,箭竹林疏密之間儼然有一條路指引我們來到連體巨木形成的雙塔下。爬上樹幹分岔點居高臨下,舉目望去,成片箭竹葉紋絲不動,世界運行好似又被按下了暫停鍵。在這一片闃然之中,若不是沛的畫筆在紙上躍動,斷然無法察覺眼前這幀影像正隨時序輪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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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向晚,我們拉好天幕生火煮食。今晚嘗試用獨享杯濃湯粉做義式燉飯,搭配紫菜、小麥豆卷和娃娃菜,結果非常成功:輕量、美味、健康,又兼具飽足感。飯後再燒一鍋沛帶來的「心肝寶貝茶」,香氣溫和怡人,暖暖的茶湯下肚,從五臟六腑到四肢百骸頓時舒緩又放鬆。

夜晚的神殿顯得比白天有生機,不曉得是鳥還是哺乳類動物發出的間歇低鳴幾乎壟罩整個上半夜,先是愈來愈靠近,然後維持在相同距離。為此我還特地起身將食材套進塑膠袋再收到背包裡,就怕微弱氣味也會為彼此帶來難以預期的麻煩。

原以為在池邊過夜會相當潮溼,實則出乎意料地乾爽,溫度適中,睡袋直接當涼被蓋,連露宿袋都不用拉起來。被窩裡瞧不見漫天星斗,所以我們睡前還特意跑去池中倒木坐了一會兒。這天朔,沒有月光,當所有人燈光熄滅那瞬間,像鑽石般高掛頭頂的繁星佔據感官,身旁夥伴平和的心跳和呼吸聲讓人感到無比安心,彷彿重拾青春正茂時遨遊宇宙的觀星歲月。


(八)

住在神殿這一晚,我睡得很滿足,甚至當眼睛睜開看見天光微亮時,仍有意猶未盡之感。而沛一早就獨自拎著畫具回到神殿入口去找那一棵巨木,我設想他們會對坐著聊聊天,一人朦朧地端詳著將視覺印象轉化為顏料分布,一樹靜靜地在陽光下蒸散從土壤經由維管束凌空而起的透明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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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開始,天黑結束,只有淺眠將兩者分開,在山區裡的每一天過得都像是平地的一週,二十四小時會自行拉長得像是一輩子。而山上稀薄的空氣、敏銳了的官能、堆積的細節,以及萬花筒般的場景變化,似乎都把連串的事物變成一種永恆。」英國作家 Patrick Leigh Fermor 在西元 1933 年行旅喀爾巴阡山脈後寫下這樣一段話,也呼應逾九十年後行走在大樹之路上的我與夥伴們。

我幻想能在這兒奢侈地睡上三天,甚至一個禮拜,體驗一把這有限的永恆,發掘更多大自然珍藏在神殿裡的奧妙細節,並且成為被神殿接納的森之旅人。

離開神殿,我們在入口處依依不捨,此去一別不知下次再見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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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翰提議除了原路折返回石瀑之外,也可以考慮直接往南上到 2741 峰北鞍,如此一來可以略過兩座小山頭,路徑也比較原始有趣。全部人都同意了。

從神殿入口那棵大倒木開始,我們朝著箭竹林稀疏的地方爬上去,腳下厚又鬆軟的腐殖層時刻提醒這兒已不再是受到人類關照的路徑。起初路況還挺樂觀,大夥兒各自循疑似獸徑的軌跡往前探索,倒也走得順暢安穩,雖然有幾處落差較大需要手腳並用,卻也難不倒身經百戰的夥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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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有幾棵大樹,氣勢絲毫不輸給前幾天看到的巨木,每一棵都有獨特的姿態與個性,也引得大夥兒頻頻駐足觀賞。

隨著地勢愈來愈高,芒草、箭竹和曲折的灌木枝幹全都糾纏在一起,形成牢不可破的拒馬阻擋去路。我們用身後大背包輾壓,用衝刺的姿勢往前鑽,用全身力量跨越攀爬,衣服裡內褲裡鞋子裡頭上肩上背上全是粉塵與枝葉殘渣,著實狼狽不已。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稍微空曠的松針地,每個人都喘著粗氣,卸下裝備來整理儀容,順便吃點行動糧壓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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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半小時裡,我們走不到五百公尺,海拔也只爬升一百五十米,進度極為緩慢。我拿出地圖,發現這兒距離稜線只剩下約莫五十米爬升,若是尋常登山路徑,或許只需要十分鐘就能走完吧!

而我們最終又花了半小時,總算抵達 2741 峰北鞍,接回傳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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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傳統路,地變得紮實了,所謂「是路」與「不是路」之間壁壘分明,帶頭的小魚健步如飛,緊隨其後的其他人也絲毫不怠慢。當我爬上坐落鞍部正中央的巨大倒木時,壓隊的政翰也撥開最後一叢箭竹,經典的皺眉也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我們全員到齊。


(九)

隨著時間接近中午,強烈紫外線照得皮膚炙熱,雖然身處海拔兩千多公尺,但自從回歸傳統路,走上喀拉業北稜線,實在沒幾棵大樹能提供足夠遮蔭。

只有箭竹茂密更勝前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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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蹲坐在箭竹叢中,一如往常拿出鍋爐煮咖啡泡茶,有人已經忍不住扒掉外衣,任由乾燥空氣蒸散渾身濕溽。

繼續走到 2774 峰下,真的是熱到頭昏眼花了,暴露的凹谷中只有短箭竹和七零八落的灰白倒木。我左顧右盼,找不到接續的路在哪兒,索性先在谷邊找個陰影處喝口水降溫,卻怎料居然連水都被太陽曬得溫溫熱熱的。

在抵達今日落腳之處 2840 峰獵寮前,有三處障礙值得一提,首先是從這處倒木凹谷攀上前方的 2810 峰稜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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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直到現在我仍不曉得當時走的路徑是否正確,因為我們壓根就沒尋找到路跡,甚至沒看到適合往上爬的通道,只能憑藉一身暴力挑戰近乎垂直的鬆軟土坡。不過神奇的是當我們灰頭土臉鑽出草叢,竟豁然開朗接上明顯的路,還發現回頭路正消失在我們突破的地方。

第二處則是這條稜線的盡頭。儘管從地圖上已經預判不該登上稜尾的峰頂,而是要腰繞而過,然而順著明顯路跡腰繞到一半時卻仍然正面遭遇五十米高的斷崖,更驚人的是往左側一看,便是一瀉兩、三百公尺、見不著底的深谷。我們不得不回頭找路,最後因為懶得返回一百米前的鞍部,決定直接重裝沿著毫無確保的岩壁下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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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稜底部的凹谷則是最後一處障礙,這裡箭竹極其高密,必須用盡全身力量抵抗反彈,同時設法往高處爬。幸好,我們沒花太多時間就順利鑽出凹谷接上好走稜線路,也正在此時,我們才發現原來正路根本沒有進到凹谷裡,而是繞邊緣高處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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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稜後直到 2840 峰獵寮,剩下的路可說都是康莊大道了,果不其然,不出十五分鐘,我們全員抵達這座保存良好,懷舊感十足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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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獵寮的骨架是就地取來的木材,外皮則是藍白帆布,屋內格局相當簡單。

最裡頭是用粗箭竹鋪成的高架床板,空間約可睡上四到六人,不過一半床面已殘破,另一半嚴重傾斜,我和沛、小魚三個瘦子擠上去,已然甚是勉強。床上方有置物架,政翰在上頭摸到一包未開封的平板衛生紙,陳舊包裝透露出濃濃的年代感,品牌更是聞所未聞。床前則是可供炊煮聊天的活動空間,幾段鋸得平整的樹幹為桌椅,斷面上厚厚青苔訴說此處既潮濕又罕有人跡。靠牆一側的空間則整齊堆滿劈好的乾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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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ha 和怡華在下方不遠處箭竹環繞的小空地紮營,這兒非常隱密,風吹不進來,陽光卻能穿透樹梢將空氣都烘得暖呼呼的。搖曳的樹影在內帳網布上跳舞,帳裡帳外都能欣賞這一齣森林出演的皮影戲。

大夥兒擠在帳篷邊,此時此刻不知為何有節慶時的溫馨,卻幸運沒有節慶時的喧囂。我們像久別親人聚在客廳裡聊天,竟捨不得各自回房……。


(十)

隨著地勢愈來愈平坦,喀拉業山頭已近在眼前,涼爽林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黃澄澄的箭竹海。烈日曝曬令人窒息,我們回到久違的大眾路。

再度登上喀拉業,心情五味雜陳。看見眼前熟悉的景物固然令人欣喜,但告別未知的神秘感仍令人惆悵。我發現這一路走來,自己都為離別所困,相遇的喜悅甚至因此變得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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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在山頂多逗留,而是轉移陣地到不遠處能夠清晰眺望整條聖稜線的小草坡,大夥兒隨意散落路徑兩旁,咖啡跟畫這次依舊沒有缺席。

雪季來到末尾,雪山圈谷因為前陣子那波水氣充沛的寒流加持而積滿白雪,光澤耀眼顯得好不真實。小魚說他前一週才去雪山玩雪,這讓我想起自己也曾走在積滿雪的圈谷裡,在零下十幾度的暴風雪中煮茶,然後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地翻越岌岌可危的稜線到翠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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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在桃山看夕陽。」在這句話不曉得被誰說出口以前,似乎就已經成為大家的共識,而且不要先進山屋,等到傍晚才輕裝出發去山頂,而是要「剛好」在日落前走到桃山。

這點子聽起來沒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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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小草坡大休到下午一點,然後慢慢晃到兩年前剛和 Misha 與怡華爬山時一起曬太陽看雲海的詩崙山草原。沛在步道旁架起天幕,宛如山裡賣蔬果的農家小販,我煮了一鍋香噴噴的海味叻沙餵飽眾人,躺下來睡了一頓午覺,欣賞 Misha 伸展,怡華發呆,小魚臥倒,和沛畫畫的剪影,品嚐這條路或許不多時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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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進五個小時,歇腳五個小時,藍天在移動和駐足交錯間慢慢轉變成鵝黃色,而當我們終於登上桃山時,遠方地平線都染上蜜橙和丁香紫。從地面延伸到天頂的粉色漸層如夢似幻,我想,所謂天堂美景也不過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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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卸下重裝,奢侈地環繞山頭將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光影盡收眼底:南湖中央尖、甘藷無明、鈴鳴畢祿、屏風奇萊、能高安東軍、干卓萬、玉山、巒郡、白姑、志佳陽、雪山聖稜線……。群山填滿大地縱深,舊太平比亞毫在雲海交界處若隱若現,雲海另一端是鎮西堡李崠山司馬庫斯,插天山與塔魔巴右方隱沒入海的山脊是雪山山脈最北稜,左側則是遠在台北的五指山和七星大屯連峰。瞇起雙眼,一座像漂浮之島的輪廓十分熟悉,竟是淡水河口觀音山和牛港稜。

專心認了一圈山頭,我不禁心想要是都不識得她們,是否此刻體驗也會顯得更浪漫。

其實我們並不需要知道這麼多侷限的名稱與刻板印象,不需要用數據與文字量化一座山,只要很單純地享受群山就在那兒的感動就足夠,只可惜一但腦袋被植入這些所謂的知識,就很難再回到曾經充滿無限想像的歲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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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待到所有人都被晝夜交替興起的狂風吹襲,冷到快要受不了的時候才背起行囊緩緩走下山屋。今天至少還有兩隊山友、將近十個人留宿在此,當我們打著頭燈珊珊來遲時都已經吃飽準備就寢了。幸運的是所有人都被分配在下鋪,只有我們六人包場空曠上層,所以當我們佈置床位而難免窸窸窣窣時,也比較不會干擾其他人。

晚飯過後,沛和小魚躺在山屋前的木桌上觀星聊八卦,而我難得拒絕這幕天席地的邀請,獨自窩在睡袋裡默默回味這生命中再也無法複製的五天旅程。

澤木耕太郎曾說,「旅行不是重複,也無法重複。若是明知如此而想複製旅行,一定會遭到狠狠回擊。」這句話一直迴盪在我的腦海裡。既然無法重複,那就要好好收藏,偶爾拿出來懷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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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這麼說,但我怎麼感覺自己都還沒來得及收藏,就已經忍不住懷念了呢?


(番外篇)

「開始的時候,早知會結束。結束的時候,總想到開始。就在我以為會這樣寫下最後一篇的時候,在文件夾裡,打開了最早的一篇,忍不住就一篇一篇看下去。」

周耀輝在懷念母親的旅途最後這樣寫道,卻不偏不倚正中我此刻的心情。

我反覆咀嚼從第一天出發,直到最後一夜的文字,彷彿又走了一遍大樹之路,接著我突然間發現原來任何描述都無法完整、精確又充分傳達這幾天累積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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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天清晨,我們起了大早,趁著天還沒亮就跑上桃山等日出。桃山真的是很適合看日出的地方,從山屋爬到山頭只要十分鐘,不過這天山頂風很大,就算穿上風衣背對著風吹來的方向,還是冷得所有人直發抖。

背光的中央山脈主脊有一種黑洞般深不見底的神秘感。當圓滾滾的太陽從府塔山露出頭時,首先照亮最北邊的大霸尖山、品田山和穆特勒布山,接著是雪山北峰,最後才是最南邊、海拔最高的雪山與北稜角。當整條聖稜線亮起時,中央山脈的輪廓清晰映照在聖稜線巍峨群山上,身寬體胖的南湖大山正巧覆蓋在白雪靄靄的雪山上頭,慢慢揭開圈谷白晝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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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陽光普照大地時,沛帶領大家做拜日式,整個山頭上只剩下我們數人,氣氛寧靜且莊嚴,卻又不知為何,隱約嗅得出一點兒滑稽的味道。

下山的路上,大夥兒一點都沒有似箭歸心,反而玩得更加瘋癲,每個人都恨不得嘴巴能再張大一點,好讓滿腹肚笑聲傾瀉而出。而我其實並不曉得他們究竟在笑什麼,只覺得他們笑得青筋暴露的模樣很好笑,也很值得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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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下山的速度飛快,原本想在上一次滾松針的平台玩耍,卻不知不覺錯過了,後來我們還是在即將抵達溪底的樹林裡又躺了一會兒。

旅途在與大家一一道別中畫下句點。我在宜蘭和沛、政翰與怡華道別,在南港和 Misha 道別,又在捷運上和小魚道別,獨自回到空蕩蕩的家裡搓洗黑到冒泡的髒衣服。

而現在,我將和這段美麗動人的故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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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我寫過的文字,既靜也動的,像風吹走了塵。」其實,「從來沒有真正的道別,只有無盡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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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完全是以出書的寫法在記錄...

    我爬山大概就是朋友J的那類型

    本來原定計畫是一天重裝上神殿,軟爛兩天下山

    看完這篇文章之後,覺得好像不需要走這麼快

    慢慢走慢慢體會也是種風情

    謝謝妳這麼用心的寫出這篇文章

    很有啟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