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流金歲月 北台灣的採礦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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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賴英錡(經典雜誌撰述)
攝影/安培淂(經典雜誌攝影召集人)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古樸的石階梯上掛滿了赭紅的燈籠,一旁的路燈也依序亮起澄黃的燈光,兩者相互交映,璀璨了整座山頭,並且為深藍色的夜增添了幾分神祕的色彩;阿妹茶樓傳來此起彼落的喧鬧聲,不禁讓人想起電影《神隱少女》裡湯婆婆人聲鼎沸的湯屋,好不樂鬧。彷彿大夢初醒般,日落以後,九份這座山城才正要開始它精采的一天,而我走在蜿蜒曲折的老街上,遙想那段迷人的流金歲月。

十六世紀是西方列強爭奪海上霸權的年代,當時的航海家們競相乘坐帆船遠道而來,尋找傳說中的東方金銀島。有文獻指出,這座富饒之島正是指台灣,例如宋朝官員趙汝适的《諸蕃志》、元朝航海家汪大淵的《島夷誌略》,皆在書中提及台灣盛產砂金的情形。

一八九○年代,當劉銘傳正在興建從台北到基隆的鐵路時,一名曾在美國修築鐵路的工人恰好看過美國礦工在河邊淘洗砂金,他也一時心血來潮地在基隆河的七堵鐵橋下有樣學樣,沒想到竟然真的讓他洗出金子來,進而掀起台灣北部的淘金熱潮。

隨後,人們沿著基隆河溯溪而上,試著找出砂金的來源,終於在割台前夕發現位於九份的小金瓜礦脈,緊接著又在金瓜石發現大金瓜礦體,從此開啟了九份與金瓜石的華麗年代。

起初,清廷將砂金的開採收歸官有,並設置金砂局以便向採金者徵收稅金。當時漢人使用傳統的方法,多半只是就地挖掘簡陋的井口以挖掘金礦,但由於這些礦脈接近地表,甚至直接露出山頭,故每天仍可開採到大量黃金。然而中國於甲午戰爭中為日本所敗,台灣於一八九五年割讓給日本,九份、金瓜石的礦權也落入日本人的手中。


愈夜愈美麗的黃金山城

「採金工人在地底下挖礦,沒有明確的劃分界線,故時常發生礦權歸屬的問題。金子人人都愛,怎麼可能輕易拱手讓人?」祖父兩代都是礦工,目前擔任九份金礦博物館館長的曾建文說。日治初期,為了預防日後的開採糾紛,日本政府頒布了「台灣礦業規則」,以基隆山山頂的南北為界,將九份、金瓜石一分為二,東邊是金瓜石礦區,西邊則是瑞芳礦區(即九份礦區),並且僅開放給日籍人士申請開採經營權,最後分別由田中組與藤田組得標。

採金十餘年後,較易挖掘的主礦脈已逐漸耗盡,藤田組遂認為九份礦區已無開採價值,便將開採權轉售給當時已有合作關係的漢人顏雲年。跌破眾人眼鏡的是,顏家藉由逐步收購鄰近地區的金礦開採權,並且採取承包制的經營管理模式,使得黃金的總產量不減反增,一九二○年更是創立台陽礦業株式會社,獨霸九份地區。除了金礦,顏家也跨入煤礦事業,在平溪、猴硐一帶皆有所經營,被人稱為「炭王金霸」。

或許是受到不同民族性的影響,九份和金瓜石礦區分別在漢人與日本人的開採下,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經營模式與人文風景。金瓜石的模式較為單純,是由日本人統一規畫與開發,鮮少採礦糾紛,相較之下,九份模式則相對複雜:顏家將九份礦區分為八個區域,分別承租給八個不同的小公司,而這些小公司又再將旗下的礦區細分為好幾個小單位,再次轉租給許多小包商,簡直像極了中古世紀的「封建制度」。此外,也因為九份礦區包商雲集,彼此之間競爭激烈,為了盡可能地開採更多的黃金,許多礦工日以繼夜地輪番上陣,呈現出了台灣人「愛拚才會贏」的硬頸精神。

「正因為經營模式的不同,使得九份、金瓜石兩地在居民性格、人文景觀上也有明顯的不同。」擔任新北市立黃金博物館教育研究組組長的駱淑蓉接著說:「從日治時期開始,金瓜石一直都屬於公司經營的性質,九份則是承包制度;前者的房舍以日本人聚落為核心蓋得井然有序,後者則以漢人為大宗,街巷錯綜但亂中有序;金瓜石居民追求穩健成長,九份居民展現出冒險精神。」

隨著金礦的開採,九份聚集了愈來愈多的人口,而當居民對物質的需求增加時,物價也就跟著水漲船高。一時之間,九份的物價甚至可媲美台北市;知名的戲院昇平戲院在此開業,許多騷人墨客、演員也到九份尋求發展的機會;茶樓、酒家愈蓋愈多,商人名媛往來其中,熱鬧非凡,使九份在當時素有「小香港」或「小上海」的美名。閉上眼睛,似乎仍能遙想九份當年歌舞昇平、夜夜笙歌的華麗排場。


璀璨的黑金歲月

除了九份與金瓜石的黃金,平溪、猴硐一帶尚有被稱為「黑金」的煤礦。歷史學家連橫曾在其著作《台灣通史》中提及:「歸清以後,乃事採掘。乾隆中,移民甚眾,以其有傷龍脈,請官禁止,然尚有私掘者。」由此可知,清領初期已有漢人移民私採煤炭作為日常生活所需,儘管政府以破壞風水為由加以禁止,但並未能遏止私採的風氣。一直要到一八四○年代以後,隨著西式輪船對於煤炭的補給需求,中國推動自強運動需要煤炭作為動力來源,官方才於一八七○年正式合法台灣煤礦的開採。

日治時期,為了運輸平溪地區豐富的煤礦,台陽礦業株式會社沿著基隆河興建鐵路,被稱作「石底線」,是今日平溪線的前身。作為台灣鐵路管理局所經營的鐵路支線之一,平溪線並沒有因為路線短而受到冷落,反而挾帶超高的人氣廣受遊客喜愛。從菁桐車站出發,一路行經平溪、嶺腳、望古、十分、大華,最後抵達三貂嶺站,一路上風光旖旎,不僅有氣勢磅礡的十分瀑布,尚有菁桐選煤場、靜安吊橋等遺址,供人們興悠悠懷古之情。

跟著火車上的旅客一同下車,我走在充滿時間香氣的平溪老街上,感受歷史與現代在此交會。由於非電氣化的緣故,平溪線的軌道顯得特別平易近人,在沒有火車通過的時候,常見許多遊客紛紛跑到鐵軌上拍照留念,或是在天燈上寫下心中的祈願,讓願望隨著天燈冉冉升空。

若是坐著火車繼續往瑞芳前進,則會經過因為貓村而遠近馳名的猴硐車站,但如果是對猴硐有些了解的人,肯定還會知道這裡也曾有過輝煌的煤礦產業。

猴硐文史工作室創辦人周章淋說:「猴硐這個地方當初會設立火車站,就是為了要開採這裡豐富的煤礦。這是當年全亞洲最大的整煤廠,當滿載煤礦的礦車被推出礦坑後,會直接運送到這裡做選煤。」周章淋指著前方巨大的瑞三整煤廠遺址並接著說:「很特別的是,這裡的選煤機幾乎是全自動化的,僅需女工做小部分碎石的挑煤媒到貨車上再由火車運送到購煤地。」整煤廠前密密麻麻的火車軌道,便是煤炭大量運輸的最佳明證。

走在運煤橋上,周章淋一一向我敘述猴硐的煤礦史,而橋下的基隆河水潺潺流過,彷彿一條歷史的長河,將時間與煤屑一同洗去。

與九份顏家的金礦大業極為類似的是,猴硐也有漢人企業家的拓墾傳奇。早期猴硐礦區是由日本三井財閥旗下的基隆炭礦會社所經營,經過數年的開採後,同樣認為此處的礦藏已告枯竭,但漢人李建興卻認為地底深處應該還有值得開採的蘊藏量,故承包成立瑞三礦業公司,接手猴硐地區的煤礦開採,而日後果然也被他挖掘出更多的煤礦,成就了李家在台灣煤炭史上的重要地位。也許,正是因為台灣人那股不屈不撓的堅毅精神,才能接連創下一個又一個的經濟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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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基隆山遠眺九份與金瓜石,蜿蜒公路盤旋山間,山城風光一覽無遺。九份產金、猴硐產煤,金瓜石金、銅皆有,北台灣曾經礦產豐富,掀起了超過一世紀的採礦熱潮。(圖片/BirdGraphy鳥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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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攝於一九四九年,規模龐大的選礦廠、蓄水池、鐵軌沿山而建,足見當年的採金盛況。(圖片/新北市立黃金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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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運煤橋重建於一九六五年,採用新的橋柱與拱形設計,雖然整煤廠已成廢墟,礦車也不復見,但整座橋仍被保存下來供人遊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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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的坑道被保留下來提供教育和觀光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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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金公路旁的溪水因沖刷地底下的黃鐵礦而變得濁黃,注入大海後形成深藍與淡黃色相交的陰陽海。日本人曾在海濱修築深澳火車線,金礦在選礦場(右下方)冶煉完後便直接運往基隆港。 (圖片/BirdGraphy鳥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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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初上的華燈點亮了九份山頭,彷彿閃閃發亮的砂金灑落在山間。曾是東亞最大礦區的九份,已從礦業順利轉型成旅遊業,持續綻放它的光芒。美麗城市,並不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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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後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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